10.心机

皇帝一走,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太后让其他人都出去,让人关门时才发觉叶清溪这屋子的门是被人强行踹开的,她眉头微皱,看向叶清溪。

叶清溪抚着胸口一脸的后怕:“吓死我了,珍姐,我以为这次我死定了!”

太后见她如此,原先的疑心稍微去了些,但又忍不住试探道:“我看洌儿方才并未发脾气。”甚至对叶清溪很有好感的模样。

叶清溪自己也还没弄清楚皇帝是个什么状况,只能说隐约有些想法,她感觉皇帝似乎在跟太后较劲,他跟太后应当也是有母子之情的,可他的表现又给人怪怪的感觉……他今天突然这样真的快吓坏她了,不是说他的踹门举动,她第一次见他时他就是一副凶恶的模样,踹个门而已小意思,她怕的是他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的温柔。明明太后不在时他还是一副半死不活嘴毒又心不在焉的模样,太后一来就假惺惺地温柔,是给太后看的吧?可是为什么啊?

反正除了不靠谱的一见钟情之外,叶清溪脑子里划过各种可能性。精神障碍患者又不是智商低,也可以心机很重,他那么做无论目的是什么,或许都有了那么点不知是不是他想要的效果——她能明显感觉到太后看她时表情不对了。

“他可能是故意的,想表演给您看。”叶清溪虽不完全明白皇帝的心思,却不得不做一番分析,不然她和太后的同盟关系可能会出现裂痕,“您也住乾清宫,他大张旗鼓带人过来,又踹门,不可能不知道您会过来。”

太后微微皱眉:“你说他是故意引我过来看的?”这样的诡计她从前玩宫斗时遇到太多,太简单了她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可她的洌儿居然跟她玩这套?原因呢?

“是,可能是为了引起您的关注。”叶清溪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刚才皇帝对她说的话太毒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诚心道歉啊,说不定就是想引起太后的注意,而原因呢?

“为什么?”太后吃惊道。

是啊,为什么呢?平日里太后的关注大半都在皇帝身上了,他还觉得不够么?

见叶清溪也是皱眉有些不解的模样,太后垂眸沉思,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了叶清溪一眼道:“罢了,想不通便不想了吧,清溪,你快歇着吧。”

她说完便匆匆离去。

叶清溪毕竟不够了解皇帝,关好门拿凳子抵住,躺回床上想了会儿没想通,只得先睡了。

太后回东暖阁后好一会儿都有些坐卧不宁的,她把翠微叫进来,面色沉沉地说:“翠微,你说,洌儿有没有可能是想借我的手除去清溪?”

翠微一怔:“娘娘,这又从何说起?”

“之前我拖延着不让他娶妻他是知道的,但他从未说过什么,甚至我怕他这样的状况更容易耽于女色便连宫女都不让他碰他也从来不说个不字。”太后皱着眉道,“他曾经问过我,他若沉溺女色该当如何?我记得我当时说的是,勾引帝王沉溺女色堕落之人,该死。”

翠微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却有些不信皇帝会跟他自己的母后玩这样的心思:“可是他这样做又是为何呢?”

太后出神了好一会儿,怔怔道:“大约是因为……他恨我吧。”

“娘娘,母子连心,皇上怎么会恨您呢,您别太多想了。”翠微忙说道。

太后苦笑一声:“但愿吧……明日起你先看着,洌儿他……看他如何。”

叶清溪在乾清宫也待了好几天了,有些事翠微会说给她听,还有些事她自己能猜出来。皇帝十一岁时登基,先帝临崩前任命他的弟弟靖王萧栩为摄政王,又命当时已是皇后的太后垂帘听政,与摄政王一同辅佐皇帝。前几年皇帝还只是有些阴沉,情绪喜怒无常,倒还能听大学士上上课,旁听些朝政民生之事,但近两年他的症状加重,情绪波动过大,旁人见了说不定会认为他中了邪,因此太后时常以皇帝生病为由让他留在乾清宫,而皇帝本人似乎也对政事和学问不感兴趣,不去就不去,乐得留在乾清宫斗鸡遛狗,好在有前面十几年的学习积累,在减少学习时间后倒不至于做个文盲皇帝。

太后为了皇帝的病可谓是操碎了心,因皇帝十五岁之前就有控制不住情绪亲自动手杀人的劣迹,她怕太早给他娶妻他万一动手杀了皇后不好应对,一直到他如今十七岁了还没让他大婚,为了堵悠悠之口,对外一直说皇后人选还在相看中,这事便一直拖延了下来。更何况大婚之后她也不得不将朝政大权还给皇帝,以皇帝如今的性子,还不把这个国家弄得鸡飞狗跳,因此她硬是顶着前朝的压力,将此事扛了下来。作为对前朝都有一定控制力的后宫女子,太后对整个后宫的掌控自不必说,特别是乾清宫内,上上下下都被管得服服帖帖。叶清溪来的这短短几日就已经深有体会,有太后的发话,那些宫女内侍对她都客气得不行,没有谁胆敢来跟她不对付——也或许可以说,在皇帝时不时的暴戾之下活下来已经让他们费尽了一切心神。她的身份由所谓的侍寝女官变成了太后的远房侄女也没人有任何异议,就这么平缓地过来了,太后对乾清宫的掌控力可见一斑。

因此,叶清溪在听闻皇帝就在外头之后,并没有想着出去当炮灰,而是等着太后赶来营救,她打定主意了,她就装睡,这皇帝又能拿她如何?有本事就把门撞开啊!

她瞪向那扇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稍稍镇定下来。脖子上隐隐有些痛意,她可不想再承受一次了,更不想死。

房门又被敲响,皇帝只隔着一道门轻声说道:“表妹,你应当醒了吧?猪也不会睡得这么死。”

叶清溪:“……”他居然骂她!看,果然是来秋后算账的!

皇帝继续道:“表妹,晚间母后说得对,是我误会了你,我是来给你赔不是的。”

叶清溪:“……”神他妈赔不是,有大半夜跑来给人赔不是的吗!他就是为了诱骗她开门,趁着大半夜他妈在睡觉好杀了她,别以为她傻!

“表妹?”久久得不到回应,皇帝的声音略微显得焦躁了些,他又加重力气拍了拍门,俊秀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一片淡漠,“表妹,你这样我就别无选择了。”

叶清溪心头一跳,还在想他这是什么意思,门上忽然砰的一声巨响,插销崩断,门大敞开,外头的灯光蓦地射进来,将一个看着阴森高大的影子投射到了床前。

叶清溪老鼠见了猫似的翻身上床,被子一掀盖住自己的脑袋,忍不住吓得发抖。之前在正殿经历的事,她不想再重温了!如果她今日非死不可,他干脆一剑戳死她算了!

叶清溪躲在棉被下瑟瑟发抖,却不防被子被人一下扯开,她背后头顶上骤然多了个强烈的存在感。

“表妹,我听闻西方有一种大鸟名叫鸵鸟,一遇敌便将头埋入沙子底下,自以为它看不见敌人便不存在了。你是不是属鸵鸟的?”皇帝慢吞吞地问道。

叶清溪不吭声,她倒希望她是只鸵鸟,就算不会飞吧,也能扑棱几下翅膀扇死他!

皇帝一把抓住叶清溪的手臂将她上半身提了起来,自己在她床边坐下,就着外头的灯光打量着她的脖子。

叶清溪咽了下口水,半晌没见皇帝马上掐死自己,正觉古怪,下一刻却听他说:“表妹,你是本来就这么胖,还是被我掐肿了?”

叶清溪:“……”他是有病吧!

她心里生起了深深的无力感,偷偷抬眼看皇帝,这个年少的帝王正专注地看着她,不,或许说他只是眼睛在看着她,但他的注意力却像是不在她身上,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感。

不像是那个抑郁期的小皇帝,也不像是躁狂期的那个……莫非他此刻是处于正常期?不是来杀她的?真的是来赔不是的?可赔不是有上来就踹门的吗?还又是猪又是胖的,他要不是个皇帝,这么说话早被人打死了!

“是掐肿了……”叶清溪壮着胆子回了一句。

皇帝点点头:“嗯,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前是我想岔了,就表妹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想杀我也不容易。”他掐了掐叶清溪裸露在外的细手腕,又抬头对她露出个莫名笑意,“我母后若要杀我,也不用费那么多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