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焕之重重哼了一声,猛地一甩袖子,推门出去了。
门一关,大夫转回身来,就瞧见沈明渊换了一副面孔:一双眼亮如晨星,嘴角上翘带着笑意,胳膊腿都伸出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关节,完后还打了大大的一个哈欠。
哪儿还有刚才的虚弱可怜样!
大夫无语半晌,想了想秦门主对这少年做的事情,摇摇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算不管了,换了谁被这样对待都会不喜欢秦门主的。
沈公子不喜欢秦门主,还非要做戏把人挤兑出去,这可是个好迹象。
他笑着回到床边坐下,为人盖好下身的被子,温声关照,“沈公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现在可以继续诊断了吗?”
沈明渊比他笑得灿烂些,嗓音沙哑,“这位大夫,请您先转过身去,我换个衣服就让你继续诊治。”
大夫没有犹豫,只道了一声‘好’,便听话背过身。
此处是西陵门地界,门主的屋子里,沈少爷就算有什么歪脑筋,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秦门主既然肯独留他们二人在屋里,就不怕人趁机逃跑。
管他是真的想换衣裳,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都没关系。
白衣大夫这样想着,眼里却闪着兴味的笑。
“好了。”
他转过身去,沈明渊身上已然换了一身更加清爽的衣裳。
就在刚才,他自乾坤袋里找到了那一味‘毒`药’,用在了自己身上。
毒`药是他的,解药也是他的,无所畏惧。
大夫过来重新瞧了一遍,微微皱眉,嘟囔着,“怎么会……”
沈明渊笑着瞧他,“大夫,我还有多久的活头?”
大夫瞧着他看了片刻,摇摇头,“沈公子不必多虑,情况没有那么糟糕,还是可以治的,只需要好好调养,我这就去开些方子。”
话毕,就像是怕了什么似的,动作麻利地在桌旁写了些字,迅速收拾东西出去了。
沈明渊收了笑,指尖在被子上轻点,默默拿过一旁的帕子,给自己擦了擦额上冷汗。
到底是用了毒,感觉终归是不好受的。他闭上眼,陷入沉思。
他最初的打算是主动和秦焕之见面,占得先机。
秦焕之对他恨之入骨,想灭他满门,他便先一步背叛整个家族,与沈家为敌。
秦焕之想杀他复仇,他便偷了窥天镜,他死了,谁都别想再拿到这个法宝。
秦焕之想折磨他泄愤、解气,他便先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凄惨无比,让他想上刑都无从下手,一戳就晕,一打就吐魂。
只是在他的计划中,是要装作半死不活,如今计划被打乱了,为占据这份主动,他还是受了一番罪。
受罪就受罪吧,沈明渊无奈地想着,自己对自己下手总还有轻重,总比秦焕之亲自虐他来得强些。
秦焕之是一个看起来很直男的暴脾气。
能用杀人解决的,绝不留活口,能用行动解决的,绝不上嘴炮。
这个行事作风在很乱很乱的世道上,就比较好用比较帅,放在小说里,那就是妥妥的霸道反派。
沈明渊作死了,耍嘴皮子了,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接受下一刻即将到来的万分杀意。
杀意这个东西他感受过,说是金手指,其实副作用很大,会让他头疼,现在也说不准那是头疼还是在拿针戳他神魂了。
总之就是很可怕,要不是为了更长久更好地活下去,要不是知道自己还有窥天镜、现在作死不会真的死,他是绝对不会逆着秦焕之说话的。
总的来说就是一招丢卒保车。
只是,理智能决定行动策略,却很难控制全部的情绪、身体反应。
沈明渊说,我不怕你。
秦焕之仍抓着他,一双眼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他便觉得是被人用冰冷的刀子,打量从哪里切肉比较肥厚适中般,拿刀背将他从头到脚比划了一遍。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下刀的时候麻烦干脆利落点,事后最好有包扎止血服务。
沈明渊胡乱地想着,妄图用丰富的内心世界自娱自乐,摆脱可怕的紧张感。脸上的表情却快要绷不住了,时间只过去了几息,却仿佛过了很久。
秦焕之忽然开口,“你……”
沈明渊一惊,“嗯?!”
“你抖什么,”秦焕之将他一惊一乍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屑道,“说着不怕我,还抖成这样,想过后果吗?”
沈明渊摆出得意的微笑,“还能有什么后果,我若是死了或者傻了,你就永远都别想得到窥天镜了。”
秦焕之乖乖入套,“天真,敢用窥天镜和我讲条件,你以为不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要真是原装的沈二少,还真有可能这么天真。
于是秦焕之就真的信了,完全没往沈明渊是故意激怒他的可能性上想。
沈明渊小心注意着他的动作,猛地深吸一口气,下一瞬便眼前一黑。
身体被人猛地下压,落在蓬松舒适的鸟羽上,神魂却如同坠入火海地狱,尖锐滚烫的痛苦感瞬间漫过全身。
对于肉身的感知在这时变得麻木,包括视觉、触觉、听觉在内的五感都被搅作一团,无法思考,只剩下无尽地痛楚和绝望,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
他没有忍,也没什么力气挣扎,放任惨叫声划破喉咙,惊动那些跟在后面的西陵门众。
到底是怎样的惨叫,又呈现了怎样的凄惨模样,沈明渊是一点都不知道了,甚至连‘我’这个概念都变得模糊,从古至今,世上都只有痛苦这一样东西存在,存在便是痛苦,想要结束,只能从世上消失。
有遥远而模糊的声音传来,传到了耳朵里,却没有力气思考、分辨其中含义。
沈明渊睁开眼,瞧见一团绚丽的、不断旋转扭曲的光影,像是掉进了世上最大、最恶心的万花筒里。
于是他又闭上了眼,觉着自己被什么东西吞进去了,经过喉咙、食道,泡进酸臭的胃里,被一点点碾碎、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