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重辟

匍匐在地的琬儿抬起了头,污糟的泥土与夸张的白-粉块掩不住她似水的双眸——以及眉间那颗灼眼的嫣红美人痣。

“苏琬儿?”满脸僵硬的小黄门被一只大手陡然推开,露出一张青涩的脸,浓眉大眼,双目含情,“你可是中书舍人苏家的那位小姐?”

苏琬儿一怔,这是李砚,肇的胞弟,吕后的二儿子,自己眼里只看见了肇,竟然没注意到跟在后面的二殿下李砚。

空气似乎凝结了,苏家是被他母亲打下去的,早已成为逆贼的代名词。李砚少不更事,如此大咧咧地将苏家喊了出来,还冠以中书舍人的官衔,称苏琬儿为小姐,简直让跪坐在地的苏琬儿不知所措。

“二弟休要多管闲事,一个伶人,都值得你问七问八?还不快走,晚了母后该骂了!”李肇冷沁沁的声音传来,琬儿看不见他的人,他似乎对李砚表示了热切关心的对象压根不感兴趣,只躲在李砚身后,连面也懒得露。

李砚被他连拖带拽地扯走,一大群人呼啦啦一瞬间随着李肇撤了个精光。

苏琬儿坐直了身子,重重舒出来一口气,心中莫名地放松:李肇站的远,应该没有看见我的脸!苏琬儿摸着自己黑漆漆的手指头默默地这样想。

有谁不希望给自己的初恋留下良好的印象呢?

“你们何时开始的?”

吕后端坐床正中,随意披了一件广袖袍,露出胸口一大片白,却依旧散发出摄魄的气场,让人不敢直视。

“我们……我们……没有开始。”杜宇桥泪流不止,他是真的被逼得没法了。

吕后看着面色苍白的杜宇桥心痛得紧,她自床脚捡起一块薄毯盖在他健硕却柔软的身体上,并未解开禁锢他的红绳,任由他像一只无助的狗一样吊在床头瑟瑟发抖。她不想让杜宇桥害怕,但是她必须让他明白他不能爱上旁的女人,他只能每天守在这吕宅,等着自己的临幸。

苏琬儿就是药引。

“琬儿你说。”

血水流了一地的苏琬儿终于明白了吕后今晚动作的所有意思,她是在给杜宇桥立威的同时宣泄她心中的怒气呢!杜宇桥是她的心肝肉儿,今晚的苏琬儿只怕是日子难过了。

冷静下来的苏琬儿倒是不再害怕了,她深深伏地,沉稳了声音,“娘娘,琬儿深知自己的职责所在,琬儿对娘娘赤胆忠心昭彰日月,除了今日下午琬儿寻杜公子通传娘娘口谕外,琬儿与杜公子并无旁的接触。”

苏琬儿的声音清越嘹亮,坦荡诚恳,言罢,上首却并无任何回应。苏琬儿顿了顿,继续开口,“奴婢进得翠羽苑时,杜公子不在,留了一首未作完的诗,奴婢技痒,便替他补全了……”

“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你们二人倒真是惺惺相惜得紧。”吕后满眼嗤笑,“苏琬儿,本宫倒真小瞧了你,不过通传个口谕,也能生出如此多事来,勾得桥儿胡思乱想,疯话连篇!”

吕后狠狠看向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苏琬儿,“本宫问你,谁吃腐鼠了,谁又在猜意鹓雏了?怨不得本宫让你苏琬儿感到汗颜了,原来本宫身边全是食腐鼠,猜鹓雏的谗佞之徒!”

床头的杜宇桥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唯恐自己哭出了声来。吕后陡然起身,唰一声放下身后的床幔,流光溢彩的锦幔垂下,遮住了杜宇桥颤抖的身躯,也掩住了他满脸的湿泪。

“来人!”吕后高呼,并拉响了床头一只铜铃。

“苏琬儿目无尊上,口出狂言,挑拨君臣关系,责令禁卫军将其拿下,投大理寺狱,三日后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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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因为自己进了掖庭,得以靠近了那名最尊贵的女人,苏琬儿的人生变得如此的与众不同,她有过遗憾,如今更多的是窃喜,希望借着此次重来一次的机会,能给自己一个翻盘的可能。

掖庭,那是一个让犯罪官僚子女进行劳动和学习技艺的地方,主要是为皇族服务。这里的宫墙比别处更高,也比别处更黑,斑驳的石墙顶只能露出一道道窄窄的天,任由枯败的虬枝分割成破碎的残片,树上有老鸦悲鸣,扑棱棱冲向天空……

苏琬儿继承了苏家先贤的惊艳才学,她过目成诵,辞采风流。苏琬儿也继承了父母的出尘气质与脱俗容貌,小小年纪便生的明眸皓齿,顾盼生辉。小小的苏琬儿如同一株仙草生长在黝黑浊泞的掖庭宫,她知道她会因为自己的美貌被带出掖庭,但是她不想等那么久,好不容易从头来过,一切都要抓紧时间才对。

于是当掖庭的小吏四处搜寻看上去比较齐头整脸的官婢,就要送往优伶舞班乐师的身边时,娇弱的苏琬儿奋不顾身地冲到了掖庭小吏的跟前。

“小公公万福!”眼前的苏琬儿瘦瘦弱弱,却梳洗得干干净净,蛾眉婉转,双眸翦水,眉心一颗胭脂痣红颜剔透,勾出无穷妩媚。

小丫头真标致!

新来的掖庭小吏直如发现了稀世珍宝,转过头便唤住了走在前方的监令,“周公公……您瞧……”

一位面皮白净又松弛的老黄门立在了苏琬儿跟前,难得有人如此主动地要参加优伶舞班,要知道这里的大部分女子都是以往的达官显贵之家,作伶人,那可是不能想的事!

他低头看向跪立在地的这名瘦弱少女,她渴盼地望着高高在上的老黄门,满眼谄媚的笑,一双素手搅裹着破烂不堪的袖口……

老黄门心情大好,“什么名儿?”

“小女子姓苏,名婉儿。”

“小姑娘会些啥?”

“回公公的话,琬儿唱念做打样样都会!”

苏琬儿的红唇翻飞,机灵模样讨喜极了,老黄门心中愈发欢喜。

“呵!不错嘛,以前戏班的?”

“公公谬赞,琬儿只是喜爱说唱,自己私底下便学了些……”

“来一段儿。”

“得嘞!”苏琬儿满脸放光,顺手自地上薅起一片树叶,就着泥水啪地一声贴到了脸蛋上权当粉脸块,一个精神饱满的亮相后开了腔。

“说,说,说我穷,道我穷,人穷干下了穷营生。昨晚我睡在个城隍庙,北风吹得浑身冷,想我那媳妇子胡骚情……”

眼前的女子眉清目秀,唱腔谐趣,念白清亮,却鸡胸驼背、勾手曳足,脸上贴着树叶,挤眉弄眼的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已。

“鼓打一更天,冻得我,啪啦啦啦啪啦啦啦啦啦啦战……”鸭子脚点地,双肩急急耸,头当啷个颤。

“鼓打二更天,冻得我,清鼻流成长丝线……”矮子歩巍巍,缩头又缩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