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尽头是一个高大的泔水桶,里面栽葱一样栽着四棵小混混。
舒老师打眼一看:“噗嗤。”
“救……”命……
“嘘。”舒老师微微一弹指,小混混的脖子上出现一道血线,他口不能言,脸被勒得发青,痛苦地挣扎着。
一墙之隔的地方,祝珣回了下头,面露疑惑。
“……”
等祝珣回过头,舒老师这才挖了一勺冰淇淋,笑着说:“差点被发现。”
“呜……”小混混挣扎的力度逐渐减弱,手在泔水桶的侧面无力抓挠,舒老师低头看了一眼,勾勾手指,收回红线。
“算了,毕竟是他扔进来的人,就当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谁让我是个和平主义者。”
他哼着小曲,沿着祝珣的路线走了一段,确定他朝白楼的方向走去,然后在街边找了个烧烤摊坐下。
“变态辣,双份。”
舒老师专心致志地撸着串,看样子真的在实践对胡嘉的承诺——吃遍整条街。
期间他掌心不断发烫,胡嘉剧烈的情绪从远处传来,他在不断呼唤自己,先是询问,而后是求救。
舒老师:“老板,再加一瓶冰啤酒!”
他眼都不眨,直接把掌心贴在冰凉刺骨的啤酒瓶上。
舒老师手心,一根掌纹突然断裂,雪花落在手边。
“舒镜!”
胡嘉暴怒的喊声劈开脑海,尖锐得仿佛能刺破耳膜,他绝望地诅咒道:“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舒老师喝光杯中酒,笑道:“听听,说什么傻话,你不是早就是鬼了么?”
“老板,结账。”
……
舒老师压了压帽子,在街角与祝珣擦肩而过。
他径直走进白楼,推开门,看到地上倒卧的神像。
从房间内残留的痕迹能够推测出之前发生的事情。
“真可怜啊……”舒老师一片片捡起神像身上的碎片。
最后,他伸手拂过许欣的脸,两滴晶莹的泪水自动飞入他掌中。
房间中残留着淡淡的黑气,是被彼岸刀清除后又自发从泗水围的各个角落生成,汇聚到白楼中的恶意。
它们秉承了胡嘉的残念,在灯下涌动,向舒老师咆哮着。
对方侧耳听了听,摇头笑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的烦恼很快会消失——现在它不就消失了么?”
“我真是个预言家。”
黑雾被愤怒驱使,向舒老师扑来。
舒老师原地不动,张开手掌,“算了,最后一次见面,说句你爱听的话吧——说什么好呢?”
他想了想,用许欣的语气道:“胡嘉,我饶恕你了。”
“到地狱里和我团聚吧。”
掌心的泪滴一闪,将黑雾全部吞噬在内,牢牢锁住。
房间像擦去一层薄雾,顿时明亮了许多。
浓墨般的黑色在泪滴中凝结,灯光下愈发神秘璀璨。
舒老师欣赏道:“果然,光明被黑暗浸染,才更加美丽。”
他收起泪滴,走向窗边,身体像水中倒影,倏忽散开,消失在空气中。
“多亏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为你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吧。”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
祝珣在街边等了一会儿,听到警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刘警官下了车,问他:“人在哪?”
祝珣为他描述了泔水桶的位置。
刘警官:“……”
祝珣发现他对自己的态度当真有所改变,不但没把自己和小混混一起铐上,甚至对自己出现在泗水围这么混乱的地方没表现出应有的疑问。
他索性带着刘警官进入泗水围,拔出了那五根“葱”(混混头子后来也被扔进去了)。
出来的一路上刘警官都在皱眉,显然多年老刑警的经验让他察觉到了泗水围的不对劲。
而泗水围的人同样警惕地盯着他们,尤其是刘警官身上的制服。
注意到他们有围拢上来的架势,祝珣一把按住刘警官的肩膀,感情充沛道:“大表哥!谢谢你来救我!”
“你看,就是他们几个!不但抢了我的手机!还转走了我微信里的钱!还打我!”
“我们新闻专业的学生,来这种地方拍期末作业容易么?大表哥,今天要不是你一直蹲守在我的直播间,我就要被他们几个打死了!什么人啊都是?社会败类!”
“我想好了,这一期作业我不拍底层群众是捱过寒冬的了,我就拍这些社会败类是如何扰乱公序良俗的——来大叔,我先采访你一下,看你一脸愁容的样子,估计生意不好。你在附近做生意,是不是经常被这几个小混混骚扰?他们怎么骚扰你的?”
他提醒:“直播呢,注意一下形象。”
“……”
被他拉住的大叔面对明晃晃的镜头,悄悄把刨冰刀藏在背后,挤出尴尬的笑容:“对,我是个卖冰淇淋的,他们每周都来收保护费,吃冰淇淋不给钱,还……还拿刀威胁我。”
“拿刀?”
“对。这几个小混混脑子有问题,经常胡说八道、白日做梦,打架倒是很厉害,我们都不敢惹他,毕竟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
“警察同志,你把他们抓走就别送回来了,他们也不是本地人,半年前才来到这里。你们行行好,帮他们找到家人,别让他再回来骚扰我们这些老实生意人!”
“没问题。”祝珣推着刘警官往外走:“大表哥,听见群众的愿望了么?你一定要把他们拘留个十天八天的,要是找不到家人的话,干脆送进精神病院得了。”
说着他回头,采访泗水围的“群众们”:“大家觉得好不好?”
“好好好。”泗水围人热烈欢送他们,那种恨不得点两挂鞭炮的热情为祝珣的“期末作业”画上完美句号。
“大表哥你听,人民群众的拥护声是多么响亮啊,这次作业我一定能拿第一!”
直到祝珣关了摄像头,身影消失在街区外面,他们才松了口气。
“小兔崽子!”一个人骂道。
“好了好了,初出茅庐的傻子总比来调查我们的警察好。别忘了白楼那位让我们最近几天低调一些。”
想起自己做过的事以及从白楼得到的好处,众人噤了声。
这也是他们如此惧怕警察的原因——如今的泗水围,罕有没做过亏心事的,不过是程度轻重的差别。
“行了,散了散了,之后都小心点。”冰淇淋店老板道。
他走回店里,越想越后怕。
他想起来了,那几个小混混不就是不久前他给“那位先生”做冰淇淋时看到的人?那么被他们抢劫的年轻人?……不用想,是“那位先生”的朋友。
“还好我没对他动手。”他自言自语。
冰淇淋店老板并不清楚“那位先生”的身份,他只是偶然有一次撞见白楼的主人在他面前低声下气的样子。
“白楼的主人就是个危险人物,能让他害怕的人,岂不是更加危险?而他的朋友……险上加险?”
此刻再回忆起祝珣天真单蠢的伪装,店老板只觉得那张笑脸背后藏着深深的嘲讽与恶意,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抹着冷汗感叹道:“人不可貌相啊!”
另一边,祝珣和刘警官终于走回警车旁边,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谢了大表哥。”祝珣抬头,等待对方提出疑问——比如他在泗水围发现了什么。
然而刘警官什么也没问。
他把五个小混混塞进车后座,对祝珣道:“这里公交很少,送你回去?”
“谢谢。”祝珣坐上副驾。
低头系安全带的时候,他听见刘警官意味深长的赞扬:“祝记者演技精湛。”
祝珣:“咳。”
总感觉他的话不止是针对这次的事。
“哪里哪里,我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考虑……”祝珣想起一件事:“对了,从我打电话到现在才十几分钟,刘警官怎么来得这么快?”
“因为我本来就在半路上。”刘警官发动车子:“说起来泗水围这个地方,还是市局网侦部门的同事率先查到的。”
“什么?”
说到关键的地方,刘警官偏偏住了嘴,他偏头看了祝珣一眼,意思很明显。
“好吧,交换信息。”祝珣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晃了晃:“我告诉你自己在泗水围见到了什么,你也告诉我整件事情的经过,怎么样?”
“好,你想知道什么?”
祝珣最想知道的,当然是阿红是怎么和警方扯上关系的。
只可惜刘警官知道的有限。
“阿红?不认识……梁经纪人?我没见过。调查网络谣言是上面的命令,好像是省厅一名顾问提出的——忘了告诉你,我们在许欣的指甲中检出了胡嘉的身体组织,已经基本确定他杀妻的事实。”
“顾问表示,丈夫杀妻后自杀虽然看起来合情合理,但缺乏杀人动机,整个案子总有缺了一环的感觉。而且我们测量了整间密室的体积,想要填满它至少需要十几吨水泥,单凭胡嘉一个人很难做到。”
“所以你们怀疑背后还有第三者?”
“对,而且这个人是胡嘉的帮手,很熟悉他的犯案经过。”刘警官道:“于是警方故意放出了503失踪案侦破的消息,但是隐瞒了一些关键信息。果不其然,犯罪凶手自己跳了出来,迫不及待想要钉死许欣杀夫的事实,结果反而暴露了他自己。”
祝珣顺着他的思路:“的确,除了警方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只看到警察从503的阁楼里发现一具尸体,警方从来没说他们发现的人是男是女,可营销号却一口咬定了妻子杀夫,显然,他们知道内情。”
“没错,这就是对方最大的破绽。其实我们一开始只是试试,没想到真能找到他,最早开始爆料的那几个营销号背后有人,跟踪对方的ip地址后,一切线索都指向泗水围这里。”
刘警官摇摇头,自己都觉得这个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知识改变命运啊……”祝珣心想,胡嘉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在泗水围窝了七年之后,与现代社会脱节了。
“天眼”早已覆盖大街小巷,他顶着这张被录入公安系统的脸,在现实世界寸步难行。可网络同样不是法外之地,只看这次,胡嘉仅仅冒头了几个小时,就被警方一网打尽,连老巢都被端了。
“真惨,不过活该。”祝珣道。
“凡是做过,皆有痕迹。避免惩罚的唯一方法,不是栽赃陷害,而是远离犯罪。”刘警官说着,看到前方的路被堵了很长一截,把警车停在路边。对祝珣抬了抬下巴:“好了,现在轮到你了,你发现了什么?”
祝珣描述起进入泗水围之后的见闻,当然,省略了其中不科学的部分,他最后总结道:“我打不过白楼的主人,让他跑了,不过我在他住的地方发现了这个——”
“保险单?”
“错,是杀人动机。”祝珣把保单翻到最后一页,让刘警官看见上面的日期和姓名。
“七年前,投保人胡嘉,受益人胡嘉,被保险人许欣。”
祝珣在游戏中见过这张保单,因为现实中警方没有在503发现它,所以阿红走后,祝珣搜查了白楼,最终在五斗柜的最后一格找到了它。
这张纸比游戏中看起来更旧,底色泛黄,字迹上有圆形的泪痕,是许欣留下的。
谁也猜测不出胡嘉将它带走时是怎样的心情。
沉默片刻,刘警官道:“最后一块拼图合上了。”
他取出一个证物袋,将保单放在里面,道:“我回警局后查查将保险卖给胡嘉的人,他有可能是你说的那个‘白楼主人’。”
“嗯。”祝珣道,虽然他心知不会有结果。
这时,车窗被人敲了两下。
刘警官开窗,发现是两名交警。
“这条路前面发生了连环车祸,要是有什么任务最好改道走。”
谢过交警的提醒,刘警官顺口问道:“严重么?需要人帮忙么?”
“不用。听说是一辆采访车,路上司机突然走了下神,结果冲出车道,一口气追尾了七八辆车。”
“除了司机和车上的记者一人断了条胳膊之外,其余没人伤亡,但被他们撞的车里有好几辆豪车,怕是有得赔。”
“没错,我刚来的时候还听见那记者吊着膀子在直播间里哭诉,说他们星城娱乐这次估计要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