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间的态度,却并未出乎乐韶歌和瞿昙子的预料。
就连香孤寒,向乐韶歌转达自家师门尊长的意见时,也毫无意外或是受挫感——他之所以非要回去他们面前炫耀,只不过是想和自家长辈分享他的喜悦罢了。至于同长辈之间的分歧,他倒并不在意。横竖大义上定然无差,最多是些细节上的出入——他都离家出走了,又不会相互逼迫和妥协,何必在意呢?
他反而很是心情愉悦。
“师尊还有话带给你。”他肆意的在乐韶歌面前堆了如山的花,而后弹指将那花化作水云间长老议事厅的原貌,就将他师父当时说话的模样照搬到乐韶歌面前——
“还请乐掌门知道,水云间愿协同乐掌门救世抗魔。只是我辈经历过当年对抗幽冥界侵略之战,是乱世幸存之人。对抗天魔之余,尚有守护一界之责。我等深知,对抗天魔需得四境戮力同心,无私无我,非心有大慈悲之人不能统帅。然而幽冥界亡我族种、夺我乡土之心不死。当此时,为我香音界亿万部众计,我等部众领袖实难捐却守卫一界之私心,成就拯救寰宇之公义。乐掌门若能周全私心与公义,还请往天中山一叙。若不能,亦请一叙。”
乐韶歌听过之后,也只能感慨——不愧是能统领水云间一众死不吃亏的老顽固的人。明明心中早有成见和立场,却能把话说得坦诚收敛,合情合理。
只是,当年的肆意妄为不守礼法的“小妖女”是她,如今会为“拯救寰宇之公义”而不顾“守卫一界之私心”的呆子也是她。真不知她在香孤寒诸位师尊们心里,究竟是个什么定位。
当然,去还是要去的。
她便同身旁琉璃静海掌门云觉尊者商议。
云觉尊者却是先叹了口气,“灭世之劫当前,岂有回旋?若人人皆以公义为先,则公义、私心两全;若人人皆已私心为先,则公义、私心两失。水云间穷究红尘之道,却连如此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倒教乐韶歌怔愣了一阵。
“大概是不信各界都能以公义为先吧。”竟是不觉替水云间分辩了一句。分辩过后,却无奈一笑,“然而诚如前辈所言,道理简单至极,世人必定很快便能明白。”
然而所谓“很快”之间,却不知暗藏多少代价——这一点不论云觉尊者还是乐韶歌,都心知肚明。
云觉尊者心中悲悯,双手合什,不愿再就此深谈了。
他所悲者为何,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香音界是救世之愿的传承者,本该以身作则。然而最先为私心张目的,却也正是香音界。怎不令人失望?
不过,乐韶歌倒觉得这未必是坏事——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谓私心,自古皆有,人人皆有,是恒常存在之物。若称之为“妨碍”,那也是在目标选定之前就横在那里的妨碍。
说与不说,对大局又有什么影响?
毋宁说,直言相告,也是一种坦率。
“早辩早明,”她便征求云觉尊者的意见,“天中山之约,正该三教各自阐明立场。前辈觉得,定在何时为好?”
“既是早辩早明,”云觉尊者倒也不拖泥带水,“那自然是越早越好。”
心照不宣。
“就定在今日,如何?”
云觉尊者点头,“甚好。”
香孤寒在,传讯只在片刻之间。
反倒是水云间措手不及——他们本以为乐韶歌死而复生,必定有许多状况需要周转沟通,不会这么早下决断。
然而这会儿退缩,岂不是落了下风?
询问过萧重九后,立刻回信应允。
天中山位于香音界中央,也是香音界地脉灵力汇集之处。
以天中山为中央,四周地脉逆流向上,在半空中汇聚成灵云。那灵云之中,便是香音界堕天之后唯一存留的浮空岛。
也因这处唯一仅存的天岛,对香音部众而言,此地有着特别的情怀。是部众们缅怀先祖,追本溯源之处。
此处不属于境内任何门派,岛上弦歌祠便也脱去了派系和修士的色彩,是境内芸芸众生所共同供奉的“祖祠”。
在乐韶歌的记忆中,天中山下并无繁盛人烟。原因倒不复杂——一来此处地脉汇流,地质颇不稳固,水势逆流而山石松动,既难以播种耕耘,也不适宜架屋造房。二来,此处毕竟是圣地,人心对圣地怀有朴素的敬爱,是不愿用红尘俗事玷染它的。
可这一日行来,远远便望见山下栉词鳞比的棚户。
并且只有棚户——脆弱却独特的植被早已被破坏殆尽,裸露在地表的就只有浮尘和浮尘中的棚户。那棚户简陋至极,沿着几道山谷的走向歪歪斜斜的拥挤着。自高处往去,宛若弃了满地的碎砖石。
这景象太过眼熟了,以致于乐韶歌几乎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卵中世界里,她曾见过幽冥界修士们驱逐凡人开采灵石矿的矿镇,那城镇也是如此混乱野蛮的单调和繁荣着。
——而天中山既是地脉汇流之地,山石下自然也埋藏着丰盛的灵石矿。
——隐世结界的消失,战争的开启,外境人的涌入与境内人的外出,着实改变了太多的事。
乐韶歌一行四人落足在浮空岛上。
水云间众人和萧重九还没来到,他们便先往岛上弦歌祠祭扫。
岛上依旧静谧,祖祠依旧幽深,倒是未受地上景象的打扰。
上过香之后,他们便去弦歌祠后天坛上等待。
自来时瞧见地上矿工们搭建的满地棚户,舞霓就心中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