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此地有名的富商。”那少女便从头说起,“适才你看到的那条长街叫船市,早先时候并没有铺子——那会儿桃花楼近郊三里全是荒地,往下去三百里外才有个小码头。我祖父搬迁至此后,买下了这块儿地,修了码头,之后又修了桃花楼,此地才渐渐繁荣起来……”
她说着,忽就不耐烦起来,“这些废话不说也罢。”
乐韶歌忙道,“别,我很喜欢听,你接着说。”
那少女疑惑了一下,“真有人喜欢听废话?”
乐韶歌笑眯眯的指了指自己。
那少女纠结了片刻,竟是有些嫌弃这喜好,却还是接着说下去,“那会儿还没铺子——东西两边来的行船停泊在码头上,商贩们便下船来桃花楼吃酒。天南地北的聊一聊。便知道各自要往哪儿去,打算去买什么、卖什么。往往不外乎彼此船上有的,或是彼此有熟门路——行商讲究的是短平快。路途越短周转越平顺,钱来的就越快。能不必出关,在此就将货物卖出买进自然最好。然而人生地不熟的,行商中又多巧诈之人,却不敢草率互相做买卖。”
“嗯嗯。”
“而我祖父曾随使团出使,算是官身。又有恒产有名望,是个一诺千金的老成人。便有些熟客请祖父作保,做成了许多双赢的买卖。久而久之,祖父的名声便越传越远。往来行商来到此地,先到桃花楼递船帖——将船上货单随名帖一道送来,请祖父引荐可靠的买卖人。”
“嗯嗯,这个我听过!就是掮客对不对?”乐韶歌初入红尘,听了许多新鲜词汇,正迫不及待想用一用。
少女纠结了片刻,“……就你聪明!”
乐韶歌不解她为何不痛快,下意识抬头向乐正公子求助。
乐正公子唇角一勾,似是很愉悦。
乐韶歌:……?
“掮客”一词令少女很是纠结,特地强调了一遍,“……祖父是士绅。”随即又自暴自弃般,“算了,其实就是个掮客,不过比旁人体面富贵些罢了。”便又接着道,“往来停留的商船越来越多,祖父便又修建了船市,方便行船卸货买卖。你适才所见那一整条街都是我家的,鼎盛时四方异宝都在此买卖,日流水百万两。我年少时祖父修建舍利佛塔,光给塔身贴金箔,就贴去足足八百斤金子。”
就乐韶歌所见,那长街虽热闹,却并无如此繁华盛景。更未见附近有什么金光灿然的宝塔。
不过,三十年对修士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凡人而言却足世事变迁,沧海桑田了吧。
便依旧点头,“嗯嗯。”
那少女便又道,“那佛塔驰名海外……”随即一笑,“有泼天的富贵,便有鼎盛的文雅。父亲身边渐渐便聚集起文人墨客,待哥哥长大,所交游的文士更是数不胜数。祖父敬重读书人,我跟在祖父身边长大,也仰慕文采斐然之人。待我十五岁时,桃花楼已是吟咏送别的胜地,题诗壁每七日一清,清下来的题诗牌全都送到我的绣楼,由我筛选出喜欢的,重新誊录装裱,送回桃花楼悬挂起来——父亲宠溺小儿女,此举并无什么深意,只是应允我的请求罢了。而我那会儿也只是单纯向往这般文采风流……”
她述说往事时分明很是文静青涩,同先前泼辣哭诉,抱人大腿的模样判若两人。
“可惜我资质驽钝。”她顿了顿,复又露出辛辣嘲讽的模样,“真正玩弄文字的人,无需你写什么说什么,只消看你选了那些诗篇,便能洞悉你的性情偏好——我自认为不过是挑了几首诗,殊不知,自身品性喜好早已被有心人摸透了。”
她似是没料到自己能说出这么透彻的话,又怔愣了半晌。
见乐韶歌还在等,才又继续说下去,“……是我偏颇了,他也未必如此处心积虑。以他的才学,只怕一眼便能看穿挑诗之人的偏好。于是随意题几首戏作,作弄一二,也是常事。只怪我眼浅,”她苦涩一笑,“他那几笔戏作,已令我惊为天人。”
才触及往事,她便自怨自艾起来。
——明明先前还说是“胸中一口恶气”。
“我便央求了兄长,让我见一见到底是怎样惊才绝……”她说着便抬头看了一眼乐正公子,随即不自觉的改了口,“怎样的才子,竟能写出这样好的诗。”
乐韶歌:……
懂了,是才子佳人的才子。
这些小姑娘就是话本看太多,总觉外头的年轻才子一个个的都风流美貌,等着与她浪漫邂逅一见钟情。
指不定在见面之前就脑补了无数细节。
脑补得美好甜蜜还好,能梦醒得早些。就怕脑补得磨难重重,虐恋误会至死不渝,做妾不悔。那就难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