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孤寒见她释然,便停了琴声,只笑看着她。
两人对视着,片刻后便都失笑了。
香孤寒便将她昏睡时发生的事告诉她。
——其实就是一切正常无事。阿羽将门派上下打理得很好,礼仪院和弦歌祠的长辈虽知晓香孤寒来了,却明白这是他和乐韶歌的私人交情,有他相助可保乐韶歌平安无虞,便都装作不知此事,只暗地给他提供方便。
目前除这几人之外,门下弟子都还不知乐韶歌受伤的事。
只是,他此刻所用的是梅花化身,不能操控香阵,故而先前说好的——在阿兰若林阻击乐清和一事已然错过。不过乐韶歌的师父及时现身拦住了乐清和,瞿昙子和青鸾已同他汇合,正在诛魔。乐韶歌尽可安心疗养。
又将他新配好的合香交给乐韶歌,告知她用法。
……林林总总交代完毕之后,便到告辞离开的时候。
——他来得急,不曾禀报师门尊长。或者该说,若他禀报了,也就来不了了。
但他施术时繁花铺路,如何瞒得过门中上下的耳目?
水云间长老们怕是当时便知他渡影离开了云梦泽,八成也判断出他究竟是往哪里去了——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尚不好直接找上门来罢了。
如今事情已过去整夜,水云间的眼线早已来到九华山下。他再待下去,一旦确切的证据传回了水云间——两派之间势必又要有一场争执。
他确实该离开了。
香孤寒便又记起年少时乐韶歌曾一次次牵着他的手,从两派师门尊长们的眼皮子底下带他穿过万花阵,溜出水云间,亲眼去看外边大千世界,去嗅外头的花,去抚摸鸟兽的皮毛,去听大山的回声……师尊们曾羞恼的指斥阿韶像个小贼,却不知当阿韶再也不去水云间后,他曾无数次的想——他其实是很乐意被阿韶偷走的。
“我得回去了。”香孤寒便说,“你身上音魔虽已铲除了,却不知会不会遗留什么未知症状。真元又受了损伤,正是虚弱的时候,实在令我放心不下。为免再生昨日那类意外,还望你能日日同我联络,让我随时知晓你的身体状况。”
乐韶歌难得见他一本正经切切叮咛的模样——毕竟他们二人之间,向来她才是更有常识、更有行动力的那一个。
便靠在安琴台上,托着腮帮子含笑看着他。
香菇又被她看得有些脸红。
乐韶歌才受他救助照料,却不好太欺负他,忙就笑道,“嗯,我知道了。”她亦知晓若要报答香菇,做什么才是对的,便又认真谢道,“待我师父回来,我便能卸去掌门之重。那时想怎么见你就能怎么见你——我们再约了瞿昙子一道喝酒行侠去。”
香孤寒眨了眨眼睛,觉得她的漂亮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上一次你也这么说。”
“……上次不算啦!”
她耍赖皮的模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香孤寒笑着抬手捧住了她的脸颊——最初的时候,他总是无法将人同鸟兽区别开来。毕竟是花魂所寄之身,人之喜恶美丑于他而言并无清晰指向,就只是一团混沌而已。而他师门前辈中虽也有旁的芳魂寄主,却多是后天练就的法术,不比他天生花魂。故而无人可以指点他,该如何去习得人类的感情,如何去表达自己的喜恶,如何分辨眼中所见有形无形的一切……
他便如草木一样沉默的成长。久而久之,所有人便都认为,他是没有分辨善恶美丑的需求的,他只是花魂而非人身。他只需听得懂琴令,可以凭乐音和人沟通便罢。静静的坐在那里听风,对他而言便是最好的活法。
唯有阿韶不一样,他分辨不出面容,她便握着他的手一遍遍的让他揉搓着自己的脸庞,摆出各种表情给他分辨记忆——她的表情可真是丰富啊,绕着他转来转去摆一整天都不嫌烦。还搜集了无数博物杂书和他一道学习。拜她所赐,他飞快从一个无丝毫常识的懵懂之人,成长为能分辨无数冷门情绪的冷常识博学家。一度走得相当偏远。令他师门尊长们在惊喜之余,深感……他果然不是个正常孩子。
如此说来,阿韶自己也该为他的不合常理负起责任。
总之……能再一次亲手触摸到她,真是太好了。
“阿韶,我真的要回去了。”他凝视着她,微笑道。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