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被赵安国听到,赵安国走近,右肩斜倚在柳树上,双臂环抱在胸前:“张公有当世一流的眼界、胸怀,这是这战争,就非张公所擅长了。或许张公适合庙堂之算,这临阵变化之妙,就不是张公能轻易参透之事。”
楼兰近在咫尺,完成补给后就要折身向西南去若羌,远离匈奴控制区域,张骞自然心情放松,笑吟吟:“公子有何高见?”
“张公以大汉、匈奴来看这场战争,仿佛大汉、匈奴会全力以赴似得。我以为不妥,如今大汉新帝继位上下一心,而匈奴正值新旧交替之际,以上下一心之汉军,对心怀二意之匈奴,这战争走势就不能以寻常的胜负来推论。”
赵安国指尖捏起一只从树干爬到他臂上的黑头大蚂蚁,细细看了看,弹飞:“对军臣单于来说,这一战非胜即败,无有平手的说法。其实,若站在汉军的立场来说,我倒希望军臣能胜。这场胜利能让他压制中立贵族,使得龙城内的匈奴贵族分成新旧两派,矛盾激化相互对立。这样的军臣单于,要么以一半匈奴国力打赢汉军,要么汉军在侧,匈奴先打一场内战。”
“一半国力的匈奴,进攻汉军毫无胜算;而内战,军臣单于也无胜算,他日益年老,偏偏太子左大都尉又年幼,威望浅薄不足以服众。开启内战,即便打胜后,其太子继位时,还要面临另一场内战。连续两场内战,匈奴需要多少年来恢复折损的元气?”
“另,若内战中军臣单于败亡,或老死,其子孙势必被诛杀一空。故,我以为若非到绝境,军臣单于不会开启内战。总之,今年这场战争,匈奴与汉之间胜败如何,都将是汉军继续占优势。非是汉军如何强横,实乃匈奴内患如此,非战之罪。”
赵安国纯粹是知道后天的结果,再根据今天的信息推导明天的过程。不论他语句有怎样的漏洞,他言语中的自信是十分强烈的,极具感染力。
张骞缓缓点头:“这就是公子始终认为汉军必胜的因由?”
赵安国拍了拍衣衫抖掉可能爬上的蚁虫,离开树干走两三步,双臂做着扩胸姿势,眯眼望着天际幽蓝:“大概有三个原因,第一是汉帝积极进取,而军臣单于年老,会在初期交锋时落败,立于颓势;第二是匈奴为限制右部发展自断一臂,否则边塞疆域漫长,匈奴则无孔不入,会使汉军疲于应对。汉虽广袤,人口充盈物产丰富,可久守必失。”
“这第三,则是因为大汉有张公这样见识卓远的英雄,而且如张公这样的英伟之士辈出;而匈奴之中我这样谋求私利重于国家者,更是比比皆是,只恨卖国无门。”
赵安国说着摇头自嘲:“汉军一定会赢,但匈奴也是百足之虫断而不蹶。我们这一代开战,子辈、孙辈依旧会如此,不时停战只是为了休养元气,为下一战做战备而已。汉难灭匈奴,匈奴将自内而亡;匈奴亦难灭汉,汉亦将自内而亡。”
这是一个大漩涡,刀剑、箭矢金属碎片组成的风暴漩涡,卷进去就会被剐成血泥。
张骞皱眉,他不喜欢听到汉室灭亡这类话,偏偏赵安国话里的意思挺有道理,符合他的认知。
以天汉之大,除了自内灭亡外,他实在是找不到周围还有哪个国家有潜力能灭亡天汉。
见几个人都皱眉不语,赵安国自觉讨了个没趣儿,就到别处溜达,沿着田垄观察楼兰人的种植作物。
他面前是成片的苜蓿田,开着紫色花簇,花色养眼宜人;蜜蜂成群,他的马匹、骆驼、驴子就在苜蓿田里悠闲进食,他的奴隶也在田中采摘鲜嫩的苜蓿新枝叶。田垄边上,还有藩篱围起的成片胡萝卜,已经有奴隶翻进去拔出新长出,只有指头粗细的胡萝卜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