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禽兽?◎
“也还好。”他的答复是这个。
玉揭裘的剑才出鞘,小狐狸便劈掌推回去。他抬起手,她却当机立断,张口咬过去。短短几下,已轮番见招拆招。
她倏地向后退,伸出利爪,压低上身。再精美华丽的嫁衣,此时此刻也只沦为战斗的妨碍。美人面蛊惑人心,可仿佛浸了染缸一般,有半张脸都是赤色的狐狸脸。
獠牙带血,猛兽伸出舌头舔舐了一圈,她才变回原本人的面孔。
被猛兽咬过的伤口深到见骨,鲜血淋漓的手悬在空中,玉揭裘瞥了一眼,单从表情来看,根本看不出像有痛觉的样子。
那把青铜剑自上至下捅进他胸口,然而眼下,却开始逐渐发黑,变成碳一般的化身,陨灭在空气里。
“这……王是魔么?”一旁有见多识广的老奴在呓语。
被识破真身,玉揭裘也不在乎。
眼睁睁看到这一幕,小狐狸同样了然于心:“那我就不必留情了。”
她骤然泛光,随即化作巨大的妖狐。
窄小的塔尖盘踞着过于庞大的狐狸,她扬起尾巴,拂尘般狠狠碾压过去。有魔力加护的小叶紫檀也萌生裂纹。内官们皆是惊声尖叫。
玉揭裘跃下塔,小狐狸也紧跟其后。她抱着将他撕成碎片的念头不断扑过去,他却躲得有些太过轻易,叫人窝火。
花枝招展的园林,美轮美奂的宫室,转眼便化作断壁残垣。
这样的动静,宫外是不可能一无所知的。
她脚踏废墟时在想,他是自暴自弃了吗。小狐狸笑嘻嘻地说:“听闻你带着我的皮毛到处跑呢,可惜只是我用丝瓜瓤变的。”
“又在诈我吧?惯骗,”玉揭裘不上当,冷笑起来道,“那是你那一条尾巴都没耗的□□。”
被识破谎言,小狐狸并没有多挫败,只是心下想,拖延得太久了,她还是先走为好。
眼前的玉揭裘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魔化的恐怕不只是心,还有力量。深不可测的他并不好对付。
然而,狐狸杀过的天性却前所未有地占据心灵。
她被快乐冲昏了头脑,只想见到血,只是想伤害点什么而已。无法自拔,理由无他,她是狐狸。
玉揭裘掺杂笑声的低语在身后响起:“来了为什么要走呢?”
小狐狸向前翻滚,却不偏不倚,被剑鞘击中了腹部。再落到地上时,她变回人形,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然而玉揭裘还不罢休,伸手卡住她咽喉,高高在上地垂下脸:“看来你倒是从未想过我。”
两张面孔离得那样近,妖与魔的气息寂静无声地交相喷薄。
小狐狸不慌不忙,脸上布满野兽别有用心的笑意,冷不丁伸出粉舌,去舔他嘴唇和下颌。口中还有血,故而害他也被沾染。
她的举止算谄媚,可神态却带着一点耀武扬威似的挑衅。
明显是陷阱。
可惜他知道是陷阱也会踩进去。
不过观察了片刻,玉揭裘已经细细密密地吻她,她也笑着附和,单手攀附他肩膀,不知不觉向上滑。妖力集中到指尖,握住他耳廓,缓慢地向外撕。
分明觉察到了疼痛,但却不愿放弃这一刻的温存,玉揭裘延迟地推开她,伸手按住血喷涌而出的伤口。
他蹙眉,只因回想起那是头一次轮回时被她咬过的地方。
她像妖性入髓,沾满血的手拂过风吹乱的鬓角,回答他方才的提问:“想你做什么?”
有名稗巴老臣突然地从塔中急急步出,连后边的年轻侍从都跟不上。
他张开苍老的手掌,里面正躺着些许漆黑的青铜剑屑:“王,您……您难道真如谣言所说,堕入邪道,成了魔么?!”
在此之前,朝堂中不是没有怀疑,只是没有人斗胆去问。然而就算是这样,王也发觉了,主动挑明自己不是,又发过一通“如今严酷只为威慑”“往后稗巴必将威震四方”的誓愿与辩解,叫大家安心。
可如今,铁证如山。
开过光驱魔用的青铜剑都被腐蚀成这样。
“您这是为何啊?!”那老臣悲痛欲绝,“您幼时那般……老朽真当您已变了心性!禽兽不如!你真是禽兽不如!”
玉揭裘何等明白如何揣测人心,放在往常,对着守旧的忠臣,便谆谆善诱,对着激进的新党,就鼓吹怂恿。但此时,他却照常用那副纯良的神情如实相告:“骗你们我也很累。”
一声声“禽兽不如”震耳欲聋,玉揭裘无动于衷,反而是小狐狸感到异常的头痛。
她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可恶的唾骂,只凭空感到厌恶。
为什么?
她修炼到了足以为所欲为的地步,从不以自己的本领而羞耻。可是,为何她会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反感——
像是面对老人的哭哭啼啼感到不快,玉揭裘朝他迈开了步子。
感觉到杀气,小狐狸下意识挡在了老人面前。
她咬牙切齿地说:“……你有什么资格掠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