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怎会有这样的苦难呢?◎
玉揭裘快步在长廊中行进,转弯时遇上师弟妹,当即变为平常步速行走,一边颔首微笑接应问候。待师弟妹从拐角消失,他又立刻三步并两步,下了台阶,到悬崖时拽着藤蔓向下,一路滑到岩壁中的山洞里去。
脚下是万丈深渊,他不动声色瞄了一眼,扭头先行礼:“师尊。”
黢黑的洞穴中传来回复:“那东西有些奇怪。”
还没说便察觉到了么?玉揭裘暗暗想,指不定这假正经的伪君子连他在路上有偷看都知道。
心里才这么想,烛光下的黑影的便开了口:“既是要带给我的,怎的又偷偷自己看了呢。”
天朗气清,他将那一路护送的宝物献上去:“弟子游历,行至天涯海角,便听闻一声音要弟子带给师尊。对方不露身份,只叮嘱弟子谁都不能说。”
纸张翻动的动静响起,黑影又说:“于是你便谁都没说?”
玉揭裘默认。
“连兮缈也没如实相告?”
“我说我回师门是要指点沈策他们的剑法。”
“你素来不爱听令于人,纵是为师也费了一番力气。”影子还在翻书,“如何这回这般顺从?”
平平无奇的提问,反倒把玉揭裘一下问住了。他挑眉,脸上的神情很冷漠,说话的声音却有种恰恰相反的热络:“弟子怕误了师尊的事。”
对方不再说话了。
玉揭裘便毕恭毕敬告退。
与此同时,小狐狸被不认得的女修抱了起来,大家一块儿去江兮缈那里找玉揭裘。
“小狐狸,等会儿乖乖别乱叫哦,”有人说,“江师姐去秘境历练,不慎受了伤。如今可惊动不得。”
话是这么说,鼎湖宗人丁繁茂,这些个师兄弟姐妹一窝蜂的去,也还是将江兮缈的屋子挤了个满满当当。
小狐狸不是第一次见江兮缈了,但进去时还是被她的美丽吓了一跳。
江兮缈坐在床边,由师妹专程照看着,眉峰微蹙,肤白娇弱,当真是活脱脱的病美人。见他们来,她未语先笑。
虽说也有人纳闷了一下“玉师兄呢”,但很快便淹没在闲聊中。毕竟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也正常。
大家聊得火热朝天。
赤狐的外貌大多相似,小狐狸也没什么特征。江兮缈一直打量着她,许久后总算抽空问了句:“这只小狐狸是……”
“哦!江师姐,你还不知道吧!”叫沈策的师弟凑上来说,“玉师兄居然带了只灵宠回来!明明他过去一贯没空闲的!”
江兮缈顿了顿,笑容褪色,牢牢打量起她。片刻后,她才从新笑起来问:“你……该不会是胡姑娘吧?”
小狐狸没有隐瞒的打算,但也不是那么想承认,于是只摇了摇尾巴。
“胡姑娘!”江兮缈表现得惊喜极了,“居然又见面了?”
师门其他人不知道他们路上的经历,因此都面面相觑。
江兮缈笑着说:“这位是我在斑窦遇到的胡姑娘,那时候她就跟小玉一起了。我跟你们说呀,实在是很巧,胡姑娘的人身和我像得不得了——”
周遭人突如其来有一阵眉来眼去。
小狐狸心里咯噔了一下。
虽然她不清楚缘由,但是,气氛似乎就此改变了。
不过,没人在江兮缈面前表现出来。
等才出去,就有几个师妹边交头接耳边盯着小狐狸看了。有一个直率些的,更是直接过来问她说:“小狐狸,你是不是心悦玉师兄啊?”
这时候承认无异于自寻死路。小狐狸摇头摇得脑袋都快飞出去。
她第一次开口说了话:“……是玉揭裘叫我变成那个样子的。”
“嘻嘻,原来你还会说话啊。”那几个师妹各自心照不宣地看向彼此。
小狐狸觉得这种氛围很危险。
她从他们怀里跳出去,越过围栏,飞速跑走了。
鼎湖宗的房子几乎都是木制的,为了防潮,地板下留了空隙。小狐狸钻到下面,偷偷藏起来,在心里骂了好几遍玉揭裘。
她忽然听到有人说:“小狐狸,小狐狸。”
那声音有点耳熟,小狐狸四处张望,最后发现,源头是自己身上。
她转着圈去咬自己的尾巴,没咬着,只好用力甩了甩。
一个白色的东西从尾巴赤色的毛里掉了出来。
小狐狸用鼻子闻了闻,用爪子捡起来,定睛一看,居然是瑞生的手指!
还是最后一回入谢弄漪的梦时,他给她做护身符的。后来事情杂,她居然给忘了。不过瑞生自己也是笨蛋,缺了个手指头,都不知道来找她要的吗。
那声音便是瑞生的声音。
瑞生的声音从他的手指里传出来:“小狐狸,一路上的事,我都看到了。你需要我帮忙吗?”
小狐狸说:“瑞生!”
不知为何,可能经历的事太多,一听到瑞生的声音,她心里就有点发酸。
“我没事,我很好,”小狐狸用两只爪子捧着手指,“对了,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荆麒印怎么样了?要是他跌下山坡摔死,那我就弄巧成拙,坏大事了……”
果然是瑞生,镇定自若地回答她:“小狐狸,你且宽心吧。我早已写信过去,替你关心了。你使了妖力护住他,他没事,就是脸上擦了点皮,正嚷嚷着破相了呢。”
心中大石落定,小狐狸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太好了!谢谢你!
“嗯。你以身引蛊,定要多加当心,蛊虫发作可不是好玩的。”瑞生还是像以前一样,有点呆呆的,却很靠谱,“你在普壶,可以考虑问问鼎湖宗的人,可有菅神珠。那是一种草药炼成的法器,再怎么棘手的疑难杂症,在口中略含一含便能好。或许蛊虫也能消了去。”
“好!”虽然小狐狸腹诽了一下“那岂不是上面沾过很多人的口水”,但治病要紧,还是高兴极了,又问,“那你呢?”
“什么?”
小狐狸抱着和朋友寒暄的心思,没心没肺道:“你那边呢?不是为公主殿下留下了么?顺不顺利?”
瑞生安静了片刻。
他说:“弥弥殿下要嫁人了。”
小狐狸有些讶异,支吾半天,末了也只说:“那你……”
瑞生说:“我被算作嫁妆了。她从未将我视作男子,而今,她要嫁作他人妇了,我也仍是件东西。我有些悲伤。不过,也仍是欣喜的,至少还能陪着她。”
小狐狸凝噎片刻,不由得问:“你就不会幻灭么?不觉得痛苦么?”
“……会么?或许吧。不过,我相信她,且甘愿为此付出代价。”瑞生说,“世间苦难那般多,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呢?”
小狐狸趴在地板下,盘算着要不要先讨到那什么口水珠用一用再逃,就听到上头有人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