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斩情丝邪?◎
他握剑的手势转变,改成不会因积血而滑动的方式。他的动作熟练得叫人胆寒,神情镇定得使人心痛:“我装得不好吗?我不是一直都勉力忍着吗?你偏要毁了我的心血——”
血喷涌而出,仿佛汩汩的温泉,沾湿了洁白的衣襟。
夜是震荡的国度本身,而这山谷间的风则是亡灵将士们的悲鸣。稗巴早已覆灭了,彼此间微妙关联到一起的三个人身处残局中央,无一不是凭吊的行尸走肉。
小狐狸伫立在那,遥遥旁观,无端地感受到绝望。
失控了。
他的人生。
或许不是因为她,但与她也脱不了干系。
他是从根本坏掉的树。
她曾亲手为他能寄居的泥土撒上毒素。
玉揭裘狠狠抽出剑,寿的身体滑下去,却还坚持伸手拽住他。他深深地吐气,叹息似的,回头看过来。
与小狐狸四目相对,天地无声,他率先别过了脸。
小狐狸说:“……为什么?
“留下我的性命,在船上救小孩子,待瑞生好,对江兮缈的痴迷。”
“只有对师姐是真的。船上救人是为了撇开你去查货顺带,瑞生是因为他好用,”仿佛被疲倦湮没,玉揭裘面无表情,抬手擦拭脸上的斑驳,收剑前甩开上面的血,“而留下你是因为你好骗。”
“那你不懂死的事……”
他看向她,转过身子,信步走来,粲然一笑:“那个倒是真的,不过仆从哄我的话是现编的。”
他与她擦肩而过,往前走,笑容消失了,好似海面上漫无目的漂泊的舟,马上要撞进自己求得的暴风雨中去。
面前是暮色中的山,渡过缥缈的星夜,隐约能远眺到山下的村庄。
灵力溢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行宫边缘的野草疯长,眨眼到了腰侧。
玉揭裘走进去。
地上的寿还在痛苦地呻吟,小狐狸如梦惊醒,扑过去按住她的伤口。有灵脉相助,寿没那么容易死去,但情况还是很凶险。
小狐狸将妖丹的力量聚到手上,但那终究是妖的力量,妖魔的本质是恶。
玉揭裘还在向远处走。他能去哪?要杀了人然后回师门吗?他都那样厉害了,能将他揍得落花流水的师父得有多神通广大,能觉察不出他杀人?
她不能让他走。
小狐狸起身,拔腿追了过去,她用力地叱责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玉揭裘并不理睬他。
小狐狸冲着他喊道:“……你是一具空壳。”
她也骗过他那么多次。
她喜欢上了他,即便对他的喜欢全然是场自我折磨的疾苦。小狐狸误以为他有纯良的一面,涂纱也这么觉得。
就算这是徒劳,她也要尝试一次。
他还在往前走,小狐狸索性追了上去,边走边抬头看他,匆匆地说下去:“你太虚无了。有人比你强,教训你,你就听从。有人对你好,你便也对他好。你看到最亲的人杀人,你就跟着杀人。”
玉揭裘目视前方,无所谓道:“我没有良知的,你不必为我开脱。”
“我们本就都是无善无恶心之体。”小狐狸很难过,很难过,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头一次这么恨自己是妖。她想显得更楚楚可怜,但转念一想,眼前此人怕已是世上最懂得佯装的可怜的行家。她说,“人生为起缘,结缘便是给和讨。罪孽便是从中滋生的,背负着各自的孽债,这才是生命。”
“生命是罪孽?”他轻哂。
“不,不是。”小狐狸停下脚步,艰难地咽下唾沫,她的每一个字都像哽咽,“生命是背负。”
他继续朝前走。
“你杀人,就是剥夺他们背负的权利……于是便轮到你了。你不能什么都不背负,否则就不算活着。玉揭裘,”小狐狸朝他的背影说,“你感觉到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