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英廉的神情,花甲之年的皇帝心中涌起小小的淘气——英廉是不知道啊,他自己可是响当当的“狐祟”呢!
那些个写笔记、话本子的人,不过只是敢自称“狐说先生”,而他自己,才是正正经经的狐祟!
皇帝想到这儿,心下忽地一颤。原本那些淘气而开的小小花朵,骤然凋零而去,化作无边无垠的荒芜。
——这世间徒留狐祟,却再也没有了令狐九。
回想当年,他们两个肩并着肩,又或者一起钻进帐子里借着那幽光一起看那些说狐论鬼的故事……那样的情景,再也回不来,回不来了……
到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拍着镇纸,一惊一乍地吓唬自己的臣子罢了。
他笑起来,笑声有些苍凉。
英廉吓着了,赶紧轻声呼唤,“皇上?主子……您……”
皇帝赶紧笑笑,掩饰住自己眼角涌起的酸涩,“没啥,没啥,是朕觉着好笑。自己先乐一会子。英廉啊,你别急,朕这就继续给你讲,啊”
皇帝平复了下儿,继续道:“那厮用童声儿说道:‘我名叫二格,今年十四岁,家住在海淀,父亲名叫李星望。’”
皇帝也是捏着嗓子学的,像个孤单单一个人玩耍的老小孩儿。
“去年的上元节,我去街上观花灯,路遇邻居常明,他跟我一同玩乐。待得夜深人静的时候相伴回家,在路上,常明突然开始调戏于我,并对我动手动脚,我一边抗拒,一边叱骂他,并告诉他回到家要把他对我做的事情告诉我父亲。”
“常明一听,顿时目露凶光,竟然把我拖到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用衣带将我勒死!他害了我的性命之后,毁尸灭迹,将我给埋在了河岸下面……”
一听皇上这一开腔,英廉的头就更大了。
因为皇上说的是“宫里闹鬼”。宫里是什么地方儿,谁敢胡言乱语什么“闹鬼”呢?
宫里有真龙天子镇着,太庙里有历代先帝保佑着,各殿又有殿神守护着,况且宫里各处将儒释道各教的神祗,包括满人传统崇信的堂子全都供奉到了……哪儿还能出什么鬼呢?
这样的话儿,除了皇上在自己,其他人是谁都不敢说的。除非,是活腻歪了,外加想将自己一家子老小的性命都给搭进去!
更何况天子是金口玉牙,一言定人生死,所以不管是什么时候儿,天子是一个字都不能说错的。
况且他眼前这位皇上,是何等圣明睿智之人,独断朝纲这么多年,什么人能跟这位皇上耍心眼儿去?——可是偏就是这位皇上,忽然在他面前说起这么一段话来。
以英廉宦海沉浮这些年的经验,皇上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真的老糊涂了,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嘴上把门儿的没了!
要么……就是这位皇上,他就是故意的!
可是不管怎么着,既然皇上已经这么开了口了,那他也只有安安静静听着,一个字儿都不敢说。
“那是乾隆十五年,内务府库里失了数件古玩玉器。内务府大臣们查这个案子,便也会同刑部一同断案。就在这个案子里,叫朕记住了余文仪这个人。”
“那一年啊,他跟朕如今的年岁差不多,六十多岁了。”
听皇上提到的是内务府丢失东西的事儿,英廉心里又习惯地提了一提;可是待得听说是乾隆十五年的事儿,他这颗心又放下了。
——乾隆十五年,他还只是内三旗一个小小的佐领,只在宫外管着自己佐领中的事务,还没到宫里来办差呢。
是在乾隆二十二年,庆妃母家奉旨入旗,忠勇公傅恒出于谨慎,亲自选了他所在内府镶黄旗下佐领安顿陆氏家口,将陆家托付给他……他这才开始有机会崭露头角,步步高升。
放下这颗心,他面上的神情终于能放松下来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