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心下更是忧心如焚,这便催着归云舢,赶紧叫皇上知道,说她的病已是见好,并无大碍了去。
皇帝听罢,自是大喜。
虽说他自己就擅长医理,可是当大夫的一向都治不了自己的家人,因为心会乱;所以婉兮这一病,尤其是在语琴薨逝之后,皇帝竟然不敢再轻易亲自去探婉兮的脉象了。
——他就是怕,探得的未必是自己希望的脉象。这便更依靠归云舢等御医去了。
此时听见归云舢如是说,他自然更宁肯相信,也绝不想再有半点怀疑去的。
仿佛害怕,一旦怀疑,那天意就破了去。
皇帝便欢喜起来,八月初一当日竟然就下旨吩咐,开始筹备万寿庆典。他要这避暑山庄里从现在就开始热闹起来,将语琴薨逝的阴霾从九儿的头顶给清扫开去!
为此,皇帝甚至八月初一当日就传旨京师,叫皇子们都赶紧回来。尤其是小十五,必须要在这会子先放下对语琴的悲戚,先为了叫九儿欢喜才要紧!
八月初四日,皇帝出外,随行有: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五阿哥、绵德阿哥、绵恩阿哥、绵亿阿哥。
之前在京穿孝的八阿哥永璇、十二阿哥永璂、十五阿哥颙琰,到这一日,便已经全都从京中回到避暑山庄。为了皇帝的万寿大节,脱下孝服,开始预备欢乐的庆典。
八月十三日为皇帝万寿节,八月十五过完中秋,皇帝于八月十六日起銮,赴木兰行围。
皇帝原本犹豫,今年是否应该留婉兮在避暑山庄将养身子。倒是婉兮自己想去,皇帝便也含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帝何尝不明白,木兰围场对于他们两人来说,也算得是情定之地。当年那天低星灿,当年那相拥动情,都是即便过了三十多年来,依旧历历在目;又或者说不管再过多少年,都不会忘记的。
这回赴木兰,陆姐姐已然不在了;颖妃留在京师照顾小十七。
舒妃代替婉兮去伺候皇太后,能陪在婉兮身边儿的只有容妃和林贵人。
虽说新常在、明常在也都是可以放心的人,可是终究她们两个位分太低,到不了婉兮跟前来。
一路婉兮与容妃相伴,便是不想提起伤心事,却终究还是忍不住时常说起陆姐姐来。说“阿窅你看,窗外此处,当年陆姐姐与我一同随驾而来时……”
说完,又是难免落泪。
容妃也是跟着难受。她虽然进宫晚,可是这些年的相处,却也叫她明白皇贵妃与庆贵妃的情分。
甚或,若没有皇贵妃,就没有庆贵妃以汉女之身、无子亦可进封贵妃的再一次破例来。
可是容妃却也是明眼人,她总归看得出皇上对皇贵妃和庆贵妃,其实还是不同的。
便以二人的贵妃册宝而论,婉兮当年的令贵妃所得册宝为:七成色金册十页,重一百四十七两;七成色金钱一个,重一两四钱;六成色金宝一颗,连蝉钫条总重三百十七两。
而语琴的庆贵妃册宝则为:六成色金册十页,重一百五十两;六成色金钱一个,重一两三钱二分;六成色金宝一颗,连蝉钫条总重二百八十七两六钱。
同为贵妃位的册宝,所用金质,高下立见。
除了贵妃位分的册宝之外,还有朝珠之分。
婉兮为令贵妃之时,朝珠里已有珍珠朝珠,形制几乎与皇后相同;而语琴的庆贵妃时期,朝珠的形制却有下跌,没有婉兮当年朝珠的级别,反倒与妃位、嫔位的朝珠形制相近。
说到底,虽说她都不愿在皇贵妃面前说破,但是事实上却是是:即便同为汉姓女晋位为贵妃,在皇上的心中,令贵妃也始终是高于庆贵妃去的。
自从小十五他们从避暑山庄驰马回京,婉兮便在扳着手指头算着日子。
陆姐姐薨逝五日之后,金棺从宫内吉安所挪到宫外静安庄殡宫……那就是小十五他们开始穿孝的日子。
她多难过,此时她还羁留在避暑山庄,竟不能去送陆姐姐最后一程。
这般的难过,过去这三十多年的往事便又重来眼前。
其实陆姐姐今日离去,早已经有预兆。从三年前陆姐姐已是病了,不过是撑着这一口气,非要亲眼看见小十五成婚不可。
因陆姐姐是江南汉女的身份,她身子的根基本就比在旗的嫔妃们要弱——甚或还不如婉兮呢。婉兮终究不用缠足,而陆姐姐进宫的时候却已经是三寸金莲。
皇上也为了陆姐姐遍寻医药,当太医院各御医、太医都用过,不见起色之后,皇上甚至想过兴许是陆姐姐为江南人的缘故,皇上还特地吩咐江南织造在江南为陆姐姐寻找当地名医……
可是终究药石无用,陆姐姐的病还是一直拖延至今——便不是皇上隐约暗示,婉兮自己也明白,这样药石无医的病,便也唯有一个缘故,那就是陆姐姐的寿数到了。
此次秋狝木兰,陆姐姐未能随驾,可是皇上也还是惦记陆姐姐。从五月以来,京中每送来宫报,皇上总是特地嘱咐胡世杰等,一定要在宫报中禀明陆姐姐的情形。
七月初,陆姐姐传出病危的消息时,皇上还特地吩咐人回去看望……
此时陆姐姐薨逝,皇上虽说没能在身旁,可是皇上一片心意却已经尽到了去,相信陆姐姐走的时候儿对皇上必定并无怨怼……
倒是婉兮自己,终归是忍不住自责。
若是知道这一次分别竟成永诀,那她五月间宁愿求皇上,就不随驾秋狝了。
她多希望,陆姐姐最后弥留之际,她能陪在陆姐姐身边,能紧紧攥着陆姐姐的手……
她们曾经都许下过心照不宣的誓言:这一生相依为命、相互扶持,不求同年同月生,却求同年同月死……陆姐姐这一生,将所有的心力都奉献给了她;陆姐姐十几年来将小十五当成了比亲生还要亲的儿子去……
可是到了最后,她竟没能再见陆姐姐一面,没能陪在陆姐姐身边,甚至都已经来不及送陆姐姐最后一程。
若说之前的那咳嗽都算不得什么大病去,此时语琴的薨逝,是真真儿的抽走了婉兮的半条命去。
尤其这是长别离,是已经来不及挽回的遗憾。只会永久永久地烙印在心上,再没有机会除去了。
因此一事,婉兮的病情便又沉了。
皇帝便眼睁睁知道九儿心里的心病,可是她的病如此,他又如何能叫她再车马劳顿地赶回京中去?
更何况,若当真要九儿亲自为语琴办理丧事,那九儿的病怕就更会一沉不起了
故此,皇帝即便狠心,也不敢冒这样的风险,这便怎么都不准婉兮回京去。
可是却还是要亲眼看见婉兮的病情加重,皇帝的心情也无法诉说地沉郁。
他无处宣泄,正逢今年七月高云从案已是爆发了整年,皇帝怒而下旨:
“太监高云从,现在因事锁拏。交御前大臣等审讯。著传谕英廉将高云从在京家产,俱行查抄。其家口,交慎刑司,严行禁锢。”
高云从被拘禁一年之后,罪行还是连累到了家人。
皇帝对于敏中也是大失所望,叱责曰:“于敏中以大学士在军机处行走,日蒙召对,朕何所不言?何至转向内监探问消息耶?!”
“自川省用兵以来,于敏中书旨查办,始终是其经手。大功告竣在即,朕正欲加恩优叙,如大学士张廷玉之例,给以世职。乃事属垂成,而于敏中适有此事,实伊福泽有限,不能承受朕恩。”
其余受此案牵连之人,“观保、蒋赐棨、吴坛,身为九卿,岂宜如此多事?俱著革职,交刑部查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