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6章 九卷54 女儿奴

所以关键不是固有一死,而是在你离开这个人间的时候儿,是什么样的心态。

是如拉旺母亲这般心满意足而去,还是如曾经的戴佳氏、那拉氏等人一样,带着怨恨,带着永远填不满的心愿和遗憾而去

小七也是懂事地点头,“额涅说得对。总归婆母此去,已是喜寿。”

婉兮抬眸望向小七身后,“拉旺没随你一同回来?”

小七含泪道,“公爹身子不好,我不能亲自随去乌里雅苏台侍奉,自然要叫旺旺去啊。”

婉兮抱紧女儿,“好孩子。你公爹从小就喜欢你,他绝不会怪你不能侍奉在畔。他此番拖着病体,还要亲自到界边去迎你,给你行礼……足见你公爹对你的心啊,都不比你皇阿玛和我轻。”

“所以你公爹自绝不会挑你的理去。只要你安好,他就是欢喜的。故此你虽然这番没能跟去,你公爹心下也都是明白的。”

母女二人相拥着,互相安慰了良久,婉兮才又问:“去漠北这三个月,可曾咳嗽了?”

小七忙道,“额涅放心,女儿没事。皇阿玛安排得周全,迈拉逊大人也是事事谨慎,故此女儿一应吃穿用度都妥妥当当。况且女儿北上之时,早已是春暖之时,沿途冰融雪化,水汽充盈,并不干燥。”

“况且公婆家所在的塔米尔城,更是水草丰美之地,才会被他家选座游牧之所……”

婉兮听到最后这句,便也是欣慰地笑了,“我早听说,旺旺家不但水草丰美,而且十分富庶呢”

小七红了脸颊,“女儿也是私下里听说过,他们父子、兄弟、叔侄,哪里指望朝廷那点子俸禄呢?他家在京的超勇亲王府,每年便是旗里给进贡的银子和物品,便是朝廷俸禄的数十倍去……”

婉兮含笑握了握女儿的手,“拉旺是超勇亲王世子,将来扁丝旗里的扎萨克和硕亲王。旗里的一切自都是你们小两口的你有自己的公主府,每年你皇阿玛都从内务府里给你拨银两、吃用;你皇阿玛还在京赐给拉旺那么多间当铺,个个儿都赚钱。再加上旗里的贡物,你们小两口将来的日子啊,美着呢。”

小七红了脸颊,“额涅,瞧您说的……旺旺是兄弟里最小的一个,上头还有六个哥哥呢。便是当中也有身故的,可是自还都留下侄儿了。”

“便是拉旺将来能承袭超勇亲王,可是也总要将旗里的家产都分给兄弟、子侄们去的,又岂能什么都是旺旺的呀”

言犹在耳,八月二十日,刚在避暑山庄庆贺完皇帝的万寿和中秋节,北边就传来了成衮扎布病重的消息。

皇帝急忙下旨,命额驸拉旺多尔济、德勒克多尔济,带同卸医沙成玺,驰驿前往诊视。

可是尽管皇帝如此悬心,可是成衮扎布王爷还是于次日接到了成衮扎布早已于八月十一日病逝了的消息去。

皇帝于八月二十一日这天下旨,赏银一千两,为成衮扎布王爷治丧。

以成衮扎布的身份地位,以及当年平定准噶尔的功勋,皇帝若按着从前九爷傅恒、兆惠公爷的例子,谕旨里都是极力表达自己的悲恸之心。

可是这一回,对于成衮扎布王爷的薨逝,皇帝的谕旨却没有那么多内容。

国失大将军,皇帝心下又如何能不悲恸?况且此时正是土尔扈特东归之时,鄂罗斯必定有动作,而成衮扎布王爷作为定边左副将军,亲驻乌里雅苏台,就是看着北边鄂罗斯的动静的。

成衮扎布王爷薨逝,不啻国失北门。

故此皇帝是绝不可能不心痛。而皇帝之所以谕旨简单明了的缘故,是因为皇帝的心思更多地在后头,在拉旺的身上。

因为皇帝随即再下谕旨:“额驸拉旺多尔济,既系世子,所有扎萨克和硕亲王,即令拉旺多尔济承袭。”

这几乎是火速令拉旺承袭亲王爵,连一天都不肯耽搁。这无论是在宗室还是外藩王爵的承袭里,速度都是罕见的。

便是九爷溘逝之后,皇帝令嫡长子福隆安来承袭一等忠勇公,都是在九爷病逝有些日子之后才下旨准予承袭的,哪儿像拉旺这个这么快啊。

这还没完,还是在这同一天,皇帝更是按捺不住,直接再明下旨意,问成衮扎布王爷家产的分配之事。

“成衮扎布在日,不知曾否与诸子析产?如尚未分析,须速为派给,以便伊等度日。”

外藩亲王刚刚薨逝,皇帝就亲自下谕旨直接过问人家的家产分割去……这怕还是皇帝在位三十六年来的头一回,看得军机大臣们也是有些忍俊。

关于小七的这一场为了给婆母穿孝而归漠北的事,皇帝在百忙之中,也是大费周章。

首先是小七身为公主,即便是固伦公主,却也要尽人伦本分,是必定要随额驸回去穿孝的。

这个例子从和敬公主那,已经是旧例了。

乾隆十四年七月时,和敬公主的公爹——科尔沁左中旗的达尔汗亲王罗卜藏衮布患病,皇帝就已经下旨令和敬公主前去科尔沁探望;乾隆十七年三月,和敬公主的公爹病逝,皇帝又命和敬公主速速回旗,为公爹穿孝。

而小七这一番穿孝,原本婆母是乾隆三十五年十二月身故的,皇帝是当即就下旨叫小七去漠北穿孝的,原本定于正月初十日启程。

可是皇上说是说,实则正月初十日也只是叫小七离京赴热河行宫等候旨意。

果然十一天后,亦即正月二十一日,皇帝便又下旨说:“喀尔喀亲王诺尔布扎布奏称,喀尔喀地方甚冷,且今正值春季,公主去时遇风雪无处可避,我等喀尔喀实难承当,甚为惊惧。”

中间隔着的十一天,皇帝竟是在等喀尔喀部自己上奏本请求不叫七公主此时远行。

皇帝这才顺势下旨,叫小七在避暑山庄里等着,到三月二十四日,也开春了,冰雪也不险阻了,再从避暑山庄出塞,往漠北塔米尔处去。

所以小七这一行,虽则日久,却其实并未遭受漠北的极寒与风沙的折腾去。

婉嫔说起这事儿也是又叹息又笑,“亏皇上在谕旨里还一再强调‘成衮扎布福晋之事,公主应尽礼’,可是皇上却左一道旨意,又一道旨意地,愣是将咱们莲生从去年十二月,拦到今年三月去才启程。”

“这么一耽搁,三个月都过去了,便是到了喀尔喀去给婆母穿孝,孝期都过完了。我忖着,莲生三月里从热河行宫启程,到喀尔喀都要四月了,去了也只是灵前行个礼,连孝服都不必穿了。”

儿媳妇为婆婆穿孝,乃是天经地义。可是当娘家妈的这颗心啊,谁不更心疼自家女儿一些去呢?总归在那样的场合,能少受些委屈,就少受些委屈吧。

语琴听了这话也都笑,说:“可不是没赶上嘛!皇上的谕旨里也说明白了,‘成衮扎布又已办完,亲来迎接公主’……不是就已经说了,就在咱们七公主在避暑山庄稳稳当当养着的时候儿,人家成衮扎布王爷已经办完了福晋的丧礼,甚至当公爹的老王爷,还要亲自来迎接咱们公主哪”

婉兮听了都觉惭愧,举袖掩面,“皇上这事儿做的……当真是叫我都有些无颜见人家成衮扎布夫妻去。”

颖妃拊掌笑道,“皇上也是的,瞧这大弯子给绕的。还不如直接就下旨,说心疼七闺女,不想叫闺女远赴蒙古……就得了!”

等四月里公主终于到了塔米尔,皇帝又殷勤寄信过去,叫办事大臣迈拉逊嘱咐小七:“彼处牧所亦乃公主家矣。到彼处后,多住几日,(若前去看视服侍)成衮扎布,方合礼仪,不必急忙返回。”

待得随公主去的大臣之一回京复旨,皇帝又殷殷询问小七途中情形。待得听说“公主沿途行走甚善,属下人等皆安静,毫无事情”,皇帝欣慰地道,“这才是”

一个老父亲絮絮叨叨嘱咐回婆家的女儿的神态,简直跃然纸上,丝毫不做掩饰。

这哪里还是杀伐决断的那个天子帝王,分明是一位远远为闺女悬心的女儿奴啊

“对呀,此次随莲生同去的办事大臣,是内阁学士迈拉逊!”语琴又道,“我想起来了,咱们临行出京前一日,皇上下旨叫迈拉逊又兼任吏部右侍郎呢。”

颖妃便噗地笑出声儿来,“好嘛,迈拉逊就陪同咱们七公主回婆家走一趟,三月二十四启程去的,六月初九就往回来,一共三个月还不到,皇上就给加两个差事啦这不明摆着,皇上是想说,以后跟着咱们七公主,便是一宗美差啦!”

婉兮含笑道,“好啦这些话咱们关起门来说说笑笑就是,等见了小七,你们可千万别在她面前说去。要不,还不叫孩子生了骄矜之气去?”

倒是语琴道,“莲生可是咱们大清入关以来,第一个非皇后所出、初封便是固伦公主的皇女。这身份本来就是金贵的,咱们这些当姨娘的,怎么宠着都没错呢!”

婉兮倒是伸手握了握豫妃的手,“拉旺那孩子这就没了娘……他从小进宫,两岁就离开了母亲;这十几年来与母亲相聚的日子本就有限,却哪里想到,终于成婚,他母亲却溘逝了。”

“那孩子回来之后,心下难免孤苦。还要你这位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养母,多为那孩子尽一份儿心去。”

豫妃也是哽咽一声,“那自是应当的。要不是宫规森严,我何尝不想能出宫,回喀尔喀去陪陪那孩子,唉……”

婉兮握住豫妃的手,心下也是欣慰。

这几年皇上的心意越发明白,几次盛大的出巡,随驾的都是她、语琴、颖妃、豫妃和容妃。

除了她自己之外,其余的四位姐妹,全都是她的儿子、女儿,乃至女婿的养母。

皇上的心甚至已经不仅仅是“爱屋及乌”四个字来代表。

只是谁都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