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这么对阿桂,真是有些狠了去。
婉兮知道阿桂心有委屈,可是此时九爷已经溘逝,另外那位副将阿里衮也为国捐躯了……皇上不拿阿桂是问,又待如何呢?
可是婉兮也更明白,皇上如此对阿桂,也还是因为九爷的溘逝,与金川之乱的叠加袭来。
当年的大金川之战,与今时的平定缅甸之战,何尝不是如出一辙去?都是久而不决,皇上连斩数人,最后不得不用到九爷……
当年的九爷赢下了大金川之战,为朝廷、为皇上立下了这份功业,也维护了朝廷和皇上的颜面去。
可是如今,九爷溘逝而去,金川又乱,朝廷又将指望何人去?
况且此时平定缅甸之战依旧未能奏凯,那么金川之战若同时打响,那一战的前景要将如何去?
婉兮沉思半晌,终是缓缓道,“金川乱了也不怕。终究当年九爷在金川之战大捷的余威尚在,爷在静宜园亲为训练的健锐云梯营依旧是攻克金川碉楼的利刃……故此金川便没有不畏惧朝廷的!”
“他们今年敢闹,一来是听说朝廷在平定缅甸之战上受了些挫折,他们便以为是朝廷如今的军力减退,叫他们有可乘之机了!二来,自是因为九爷的溘逝,叫他们觉着朝中再没叫他们畏惧的人去了。”
婉兮侧眸瞟一眼皇帝,“可是他们错了!九爷虽然不在了,可是九爷的儿子还在,九爷的余威依旧还在!”
皇帝眸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婉兮点头,“对,还有麒麟保。”
福隆安是九爷的嫡长子,此时又是身兼前朝和内务府的诸多差事,自是不可能叫他上战场去;福长安还小,不到年岁。
“爷早说过,麒麟保有带兵的本事;况且我也听说,那孩子自己也有志气,自己还自请奔赴云南军营替父立功去的……那爷就叫他去吧,叫他圆了这一场心愿;也叫九爷在金川的威名,永远高高飘扬在碧空之上,永不凋零!”
皇帝眯眼凝视婉兮,“你觉得,麒麟保那孩子,真的行么?他虽有带兵的天分,可是他却从小就是娇生惯养,从未上过战阵。”
婉兮轻轻垂首,“爷……您忘了当年九爷是个什么样儿么?九爷鲜衣怒马,健奴美婢……若说‘纨绔’二字,京师内外又有几家的阿哥比得上他去?”
“可是待得他二十岁后,尤其是为皇上所赏识和重用之后,爷看九爷何曾还是从前那个纨绔子弟去了?大金川又何尝不是九爷的第一次正式上战阵,可是九爷处乱不惊,还是为朝廷和爷完成了那大金川之功去。”
婉兮伸手握住皇帝的手,“爷别为金川之事担忧,爷只需审时度势,在需要派兵赴金川之时,给麒麟保一个机会……我相信,麒麟保必定是又一个九爷去。”
“更因为他从小就得了爷的认可去,便说不定他更有可能青出于蓝,来日的功业还要超过九爷去呢!”
皇帝眯眼凝视婉兮,终是缓缓点头。
“等为小九办完身后事,爷便叫麒麟保再赴云南吧。叫他先跟着阿桂他们在西南历练历练。”
“如今金川的情势尚需观望,若判定需要出兵,爷会给麒麟保一个机会去的……”
八月十六日,皇帝在京过完六十大寿,以及八月十五中秋,八月十六日启程,秋狝木兰。
在皇帝启程之前,为福康安又进一级:擢升为头等侍卫。
这回小十七又成功地跟着去了。
这其实有点不符皇子皇孙随驾秋狝的惯例——终究他太小了。
可是小十七不让去就哭,连着好几天,甚至见天儿到皇帝的正大光明殿去,坐在宫门的门槛上就委委屈屈掉眼泪,谁哄也不走。
颖妃也没辙,婉兮便也跟着颖妃一起,没少了跟皇上请罪。
皇帝也是无奈地笑,“他非要去,就叫他去!不过跟他说下,每天可不能只坐车,养尊处优着;叫他每天必须骑一个时辰的马去!”
颖妃还哄着小十七,说,“你太小了,这么小就每天都骑半个时辰的马,p股都该颠儿开花啦!”
小十七却不怕,只攥着颖妃的手说,“颖额娘,您叫造办处给我做个铁p股垫就行!”
颖妃学给婉兮和皇帝听,长辈们都不由得无奈地笑。
婉兮瞟一眼颖妃,“我怎么想起和亲王来了呢?”
“哎呀,额涅!”
小七先不好意思起来,顾不得这一身高贵的衣冠,爱娇地伸手扯了扯婉兮的袍袖。
婉兮笑起来,满心的欣慰。
这样一来,眼前的依旧是小七,是她的小女儿,而不是被这身尊贵的固伦公主的冠服给生生塑造成的大姑娘。
拉旺也笑,郑重向婉兮再跪倒行大礼,“您也永远是儿子的阿娘……儿子会一生一世珍惜小七,您放心。”
婉兮将拉旺给拉起来,拍拍他肩膀,“好孩子!”
拉旺在婉兮耳边轻声道,“儿子心里只有小七一人……从儿子两岁入宫来,阿娘便早知道了。”
婉兮心下呼啦敞亮了开。
皇帝也有话嘱咐拉旺,婉兮便单攥了小七的手,低声嘱咐,“公主下嫁之后,虽形式上你是儿媳,家中有公婆;可你是固伦公主,事实上拉旺一家还都要守着君臣之礼。”
“你只是暂时住在超勇亲王府,等开了春你皇阿玛便会叫内务府正式为你建公主府。那公主府的名头可是‘和静固伦公主府’,算作给你的陪嫁,便是婚后也是你自己个儿的;不是额驸府,唯有你才是本主儿。”
“且额驸及其父母见公主俱屈膝叩安,有赍赐必叩首……也就是说,你今日回到超勇亲王府上,你公婆都要正式给你行屈膝叩安的大礼去。”
小七含笑点头,“额涅……女儿不会受委屈的。拉旺和公公这些年如何对女儿,您还不是亲眼见着的么?”
婉兮含笑点头,轻声道,“额涅就是想告诉你,你是咱们大清的固伦公主,你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娘家。出嫁之后凡事都不用担心,若是有了什么委屈的,尽管回娘家来诉苦!你阿玛和我,都随时敞着宫门,等着为你做主……”
小七笑,不说话,只是点头。
婉兮轻叹一声,“瞧,连我这从小看着拉旺长大的岳母,到这一刻都不能免俗,总是担心闺女嫁进别人家门,会受委屈……”
小七红了眼圈儿,抱住婉兮道,“额涅,我是您的女儿,我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让;我更不会叫自己受委屈去,您别担心我”
婉兮用力点头,“好……时辰不早了,你快去看看你婉嫔额娘。她也等着你呢,多听听她给你的话儿。若说这后宫里,你婉嫔额娘才是第一明白之人,她给你的必定都是金玉良言。”
婉兮说完,将一个小物件儿塞进小七的掌心去。
小七一看登时有些急了,“这是额涅最为心爱之物,额涅怎可给了女儿?”
婉兮给小七的,正是当年她与皇上的那定情之物——白玉葫芦坠儿。
婉兮含笑点头,“没错,这是额涅最为心爱之物。除了这件,还有一件就是那只软镯……这些都是你皇阿玛早年间给我的,其意义绝非后来他再赏给我的那些可比。”
“也就是因为这两件物件儿的意义非凡,我才更要给你和啾啾去。这件白玉葫芦坠儿给你,那软镯我给你妹子留着……是额涅偏心,这两件东西都不给小十五和小十七的媳妇儿去,而要先给你们姐妹俩带走——那就是因为啊,在额涅心里,你们两个才更是额涅的小棉袄啊。”
小七眼睫凝起了泪珠儿,“额涅,女儿不敢要。这是皇阿玛与额涅太珍贵的记忆。
婉兮摇头,“这物件儿是珍贵,是你皇阿玛最早留给我的物件儿;可你是我跟你皇阿玛的第一个孩子,是我们判了十五年才好容易得来的孩子……你的意义便比它更重百倍。”
“有了你之后,我与你皇阿玛最珍贵的记忆已经不是这白玉葫芦坠儿,而是变成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莲生你啊”
小七刚好容易控制住的泪,登时又再失控。
婉兮急忙抱紧女儿,不叫女儿大喜的日子流泪的一幕,叫别人看见。
婉兮紧紧揽着女儿,叫女儿将面颊贴在她衣裳上。她愿意用自己的衣裳,将女儿颊上的泪,全都擦干。
小七随着白果去了,婉兮抽了抽鼻子,依偎进皇帝怀中,将脸埋在皇帝的礼服里,无声地哽咽了一会子,这便打起精神来,与皇帝再一同过问接下来小七跟随拉旺回超勇亲王府的仪仗等。
内务府早在皇子福晋暨近支王福晋、贝勒、贝子夫人内,八字相合无忌者,钦命送亲。
送亲之后便是合卺。又以大员命妇,陪送以内管领妻及随从妇女来抽,同样都是选用年命相合无忌者。
而这一路导从及各执事,用内务府官四人、内管领二人、护军参领二人、护军校二人、护军二十人,均由内务府拣委。其合卺设宴,用羊九、酒九瓶,宴席以夫妇偕老之内管领办理。
婉兮亲自料理好这些,终是亲自目送女儿登上喜轿而去。
就在小七送行的仪仗煊赫隆重朝超勇亲王府邸而去时,京师城门,正有一骑飞驰而来。
马上正是已经几个昼夜没有合过眼,一路上只换马而未曾换过人的福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