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贵人却笑,“皇太后也是咱们钮祜禄家的格格,你叫我在皇太后跟前直呼你的名儿,那皇太后还不恼了,骂我不顾辈分了去?”
常贵人见怎么都说不过兰贵人去,有些暗恼,却又不便显露出来,只道,“你又管那永常在作甚呢?她爱怎么样,就随她去好了。”
少顷茶歇,兰贵人见永常在还在那儿稀罕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那梅花酥,像是怎么都吃不完了似的,她这便心底暗暗火起,走过去冷笑道,“永常在这一晃进宫也快五年了吧?有福分在皇太后跟前伺候着,如是得了皇太后的欢心,想必早已经侍寝了不是?”
永常在面色一变。
永常在的门第是比不上兰贵人,可是永常在的阿玛的官职却是比兰贵人阿玛高!故此她可以受着常贵人的,也不肯受着兰贵人去。
永常在便垂首一笑,“我不急比我早六年进宫的兰贵人都还没侍寝呢,我又急什么?”
兰贵人冷笑着点头,“我记着当年你是给福贵人一起进宫,一起到皇太后跟前伺候的。人家福贵人进宫半年就晋位为贵人去,可是你却直到如今还是常在……福贵人死了,皇太后跟前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可惜你还是没得宠,没晋位啊。”
兰贵人在这后宫里也十多年了,永常在的这点子手腕,她虽说没有证据,却也不至于从不怀疑去。
“闹到后来,连秋狝木兰,皇上都不带你去了。前年没去,去年还没去。如今是乾隆三十三年了,我真好奇今年秋狝时,皇上会不会想起你来了?”
永常在抬眸冷冷望住兰贵人,“我不随驾又怎样?皇贵妃今年不是也留京了?”
兰贵人耸肩哂笑,“皇贵妃留下,是为了照料四公主。跟你留在京里闲呆着,能一样么?”
永常在被戳到了痛处,霍地起身,迎住兰贵人的视线,“随驾去了又怎样,便得宠了么?我怎么没听说皇上在木兰期间,翻过兰贵人你的牌子啊?!”
兰贵人摁住心中的凄楚,上前一步凑到永常在耳边,“我知道,你阿玛是总管内务府大臣,有本事能替你查到敬事房的底档去。你可以知道我没被翻过牌子,可是你阿玛怎么没告诉你,皇上却翻了我姑妈的牌子去啊?”
“你说什么?”永常在倒吸一口冷气。
兰贵人得意地笑,“没错,我虽没得宠,我姑妈却得宠了!皇太后自只会抬举我们钮祜禄家的格格,哪儿会抬举你啊?永常在,便死了那个心吧。”
此时的后宫,皇贵妃等人都已经年纪大了,永常在自忖在这些年纪还轻的里头,她最大的敌手也就是兰贵人和常贵人了。
她虽然有这个心理预判,却没想到常贵人竟然当真这样快就得宠了!
她有些失了冷静,赶忙借故离去,叫观岚立即设法去问她阿玛。
四格知道女儿这是真急了,这便连火戏都没看好,忙设法打听去年秋狝时候避暑山庄里敬事房的记档。
当晚设法传话回来给永常在,说的确是查到皇上留常贵人单独用“晚晌”的记录。
只是这记录是能证明当晚常贵人的确是留宿在皇上的寝宫里了,可是皇上的寝宫不是只一间,而是那么大院套呢,另外还有偏殿和围房,这便不能确定常贵人到底宿在哪里,更不敢确定常贵人已然侍寝了。
永常在心下有了底,这便冷笑一声,“我明白了,她这是想挑唆我呢!要不是我阿玛在内务府里管事这么多年,什么奥妙门道都清楚,我还真被她给唬住了呢!”
“她就想让我急,心急之下就记恨皇太后了,然后指不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来,到时候皇太后就彻底烦了我了……在这后宫里啊,就凭我,如果没有皇太后或者皇贵妃,我拿什么跟她们斗去?那自然是她们稳操胜券了。”
观岚望着永常在,“主子是有好主意了?”
永常在轻哼一声,“她仗着皇太后,我位分又比她低,我自然治不了她去。不过这后宫里啊,自然有人能治得了她。”
次日依旧是同乐园看戏,一众常在坐在一处,永常在与禄常在、明常在等几个汉姓常在自是更加热络。
也因为永常在阿玛官职高,且永常在一向是在皇太后跟前得宠的,故此禄常在、明常在自也十分客气。
永常在不慌不忙说出了常贵人得宠之事。
“如今嫔位之上也是空缺,只有容嫔和婉嫔二位娘娘了。瞧着吧,常贵人必定不日就将进封去了。”永常在说着叹了口气,“总归都是她们满洲名门世家的格格们拔尖儿,自没咱们汉姓人什么事儿。”
这后宫里,已经有些年再没出过什么新鲜的宠妃了。况且皇上已经这个岁数了,对后宫新人的兴致本来已经淡了;况且皇帝注重养生,到了这个年岁就更不肯轻易再耗费精气了去,故此这常贵人忽然得宠的说法,倒叫人有些侧目。
禄常在没忍住,还是在婉兮面前露了口风去。
语琴听罢就急了,厉声呵斥禄常在,“你胡说什么呢?去年秋狝,我也在热河,我怎么都没听说?”
“姐姐自是一颗心都扑在十五阿哥身上啊,便是对这些都顾不上了。”禄常在有些委屈。
婉兮倒是淡淡垂眸,“语瑟既然已经说了,那便索性一口气说完吧。”
禄常在咬着嘴唇道:“……皇上宠个新人倒没什么,我就是觉着皇上不该趁着皇贵妃留在京中的时候儿,偷着在热河宠幸了常贵人去。“
禄常在瞟了婉兮一眼,“从去年回銮到如今,也好几个月去了,皇上是不是还将皇贵妃娘娘蒙在鼓里呢?”
婉兮眸光流转,抬眸盯住禄常在,“语瑟,我只问你:这消息你从何处得来的?是你亲眼所见,还是旁人告诉你的?”
去年秋狝,禄常在也随驾去了。倒也有亲眼所见的可能去。
禄常在红了脸,“……是兰贵人说的。凭兰贵人与常贵人的关系,想来不会有错。”
语琴将禄常在先撵了去,担心地握住婉兮的手,“语瑟一向有些心气儿高,这便存着醋意罢了。你别拿她的话当回事去。”
婉兮淡淡垂首,“我问皇上去”
乾隆三十三年,正月初二。
这一日,婉兮正式以六宫之主的身份,主持坤宁宫朝祭。
正月初二的坤宁宫家祭,因是一年开头儿的第一次朝祭,且是坤宁宫供奉的诸神从去年腊月二十六给请到堂子去,皇上正月初一在堂子行礼之后,这才又请回来安放在坤宁宫的,故此意义非凡。
这一天的朝祭,必定要由六宫之主亲自来行礼。
原本去年就是婉兮册封为皇贵妃后的第一个正月初二的朝祭,只是去年婉兮大着肚子,皇帝都用人参天天给补着呢,生怕孩子出了什么意外去,这才没有叫婉兮亲自来主持。
今年便是婉兮第一个正式的大日子。
坤宁宫家祭,是满人的传统;如果说汉家都用亲蚕礼来确定后宫之主的地位,那么对于大清后宫来说,这主持坤宁宫家祭才是最要紧的典仪去。
如果说正月初一是属于皇帝的大日子,那正月初二就是婉兮的大日子。
正月初二一大早,方交寅时(早上4点前后)之前,婉兮身穿皇贵妃礼服,已经带领一众后宫,以及萨满等人,齐集坤宁宫中。
朝祭所祭之神为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关圣帝君。简称佛、菩萨、关帝。
其中佛是小塑像,供奉在小亭中,菩萨和关帝为画像。
吉时到之前,婉兮亲自率领内管领下福晋,将朝祭各神陈列在坤宁宫明间西炕上,然后再将供器,以及果、糕、酒等供品摆放在炕上和炕下去。
寅正,司祝(大萨满)擎神刀,诵神歌,由三弦、琵琶、拍板及拍掌人来伴奏。
共诵神歌三次,祷祝九次。
在这一片神圣的歌声和祷祝声中,婉兮率领六宫,上前向佛、菩萨、关帝行礼。
然后再撤走佛、菩萨,单独留下关帝一个,婉兮亲自向关帝再进牲。(佛、菩萨吃素,牲是肉)
此时司俎太监上前,进全黑生猪两只,猪首朝向关帝像,用水灌猪耳。这过程中也同样伴随着萨满们的祷祝和奏乐之声。
然后就在关帝前杀猪、剥皮、肢解,婉兮系上围裙,亲自到东北角的大锅上去煮肉,将煮熟的福肉供奉在神前。
这一番仪轨,婉兮在这些年来一直都曾参与,只是,从前那率领六宫行礼的,都是另有其人。
今日,她终于立在后宫之巅,身为六宫之主,名正言顺率领六宫行此大礼。
“最妙的是,皇太后没来。”语琴与颖妃低声道,“从前无论是孝贤皇后,还是那拉氏,在正月初二行这大礼的时候儿,都是要奉着皇太后圣驾的。行礼,都是皇太后居首,所有的风光自然都是皇太后的。”
颖妃也是点头,“皇太后在,皇后也得位居次席,便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人。反倒是如今皇贵妃姐姐才是独自率众行礼,这才是真真正正主掌后宫了。”
语琴含笑道,“皇上真是有心了。从皇贵妃册封以来,皇上于秋狝木兰之时虽说是奉着皇太后圣驾同去,却是将皇太后给留在避暑山庄,不带着一起去行围了。皇上那会儿的理由,就是说皇太后年岁大了,不能劳累。”
“没想到便连如今这坤宁宫的朝祭,皇上也用了同样的理由,援引了秋狝的例子,就将皇太后给留在寿康宫里,不叫过来了。”
颖妃也是忍俊不已,“皇上说的原本没错啊。这天还没亮呢,加之天冷路滑的,皇太后从寿康宫折腾过来干嘛呢?老人家了,就应该多歇歇,早晨多睡个懒觉也好啊。”
正月里,西南终传来好消息,明瑞已经率军攻克蛮结,“官兵奋勇攻击,连破贼垒十六座,杀贼二千有余”。
皇帝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下旨嘉奖明瑞。
明瑞原本为承恩公,这是因为他家为孝贤皇后丹阐(娘家)嫡子大宗,承袭而来,与他个人无关。皇帝此次为奖赏明瑞,特单独赏给明瑞公爵,授为“一等诚嘉毅勇公”;原本承袭而来的承恩公,给他弟弟奎林来承袭。
皇帝还特赏给明瑞黄带子、红宝石顶、四团龙补服。
得了这个喜信儿,婉兮自也跟着欢喜。
婉兮知道,皇上心下是窝着一把暗火呢。缅甸终究跟西北平厄鲁特、回部不一样,厄鲁特是蒙古铁骑,噶尔丹为患多年;回部也是善战……可是缅甸不同,缅甸只是撮尔小国,又一向是中国的藩属国,皇帝本以为朝廷大军压境,缅甸自该闻风而降,至少也是不日便可击败。
却怎么都没想到,这战事竟然拖了几个月过来。
皇上怒杀几名大臣,都无济于事;偏偏福灵安等数员战将都因瘴气而病倒,甚或死在那遥远的西南边境上了。
缅甸之战,渐成泥沼,朝廷的铁蹄踏进去,竟拔不出来了。
如今终于得了好消息去,且是九爷的侄儿明瑞立下这战功去。这便既能解了朝廷之忧,也可多少弥补了九爷家的哀戚去。
正月里,李朝国王再度遣使表贺万寿、冬至、元旦、三大节,进岁贡方物。进贡给皇后的,自然还是送到婉兮宫中来。
正月里这般的欢喜,叫人心下都生了错觉去,仿佛明瑞在西南不止是攻克了一个地方,而是已经大获全胜;此时的明瑞不是还在继续征战,而是已经即将班师回朝了一般。
带着这般的欢喜,正月十五圆明园里的庆贺便格外喜庆。
因着这股喜庆,婉兮奉着皇太后在同乐园看戏,老太太也是难得的和颜悦色,与婉兮之间更显亲融了些。
只是婉兮却也发现,皇太后跟前也隐约发生了些变化去:伺候在皇太后跟前的,已经不是永常在,而是明明白白地换成了常贵人和兰贵人两位钮祜禄家的格格去。
婉兮不由得远远看向永常在一眼,看得见永常在满脸满眼的失意落寞去。
玉蝉看出婉兮的神色,这便低声回道,“从去年皇上秋狝去,永常在就一直没断了来给主子请安。不过主子那会子顾着四公主,吩咐过不见,便从那以后,奴才们一直将她给挡驾……”
婉兮点点头,“不见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