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93章 九卷31 孩子长大了

毛团儿也劝说小十五,“皇上和皇贵妃主子还等着十五阿哥晚上请安呢。十五阿哥再不回去,皇上和皇贵妃主子都该着急了。”

小十五这才起身,向永璂行礼告辞。

永璂亲自送到殡宫门外,远远目送小十五离去。

这个天地之间啊,他曾经是觉着自己孑然一身的。可是这会子他怎么忽然觉着,仿佛终究又多了一丝盼望和牵挂去了?

“天地一家春”,小十五去跟小十七玩儿去了,毛团儿还是小心地跟婉兮和语琴,将今日的事给说了。

“不止这一宗,而是十五阿哥自从挪进毓庆宫以来,与十二阿哥的走动是越发频繁。奴才回想当年的种种,不能不担心……主子您看,奴才是不是该隔离着十五阿哥些儿?”

那拉氏刚死,今年十二阿哥就接连穿两回孝了,那头儿放着福晋进宫一年多了还迟迟没有成婚的动静,这些事儿搁在十二阿哥的性子上,他心下不生怨恨才怪呢。

倘若十二阿哥将这怨恨都报复在十五阿哥身上……终究十五阿哥还小,自然吃亏去。

语琴立时担心,“不如咱们去求求皇上,将十二阿哥暂且挪出去吧。终究他也要成婚了,成婚之后自然是要挪出毓庆宫的。”

婉兮垂首也是犹豫。

若论及那拉氏的影响,以及永璂从小的性子去,婉兮不可能不担心。

可是……

婉兮缓缓抬眸,“毛团儿我要问你,每次去见永璂的之前,小十五他都是什么模样儿?”

毛团儿垂首回想片刻,“奴才回想着,十五阿哥是冷静的。不是说去就哗啦哗啦地跑过去了,而是每次去之前都先冷静片刻,这才抬步过去的。”

婉兮秀眉轻展,却是笑了。

“那就由得他去吧。”

语琴有些担心,忙捉住婉兮的手,“九儿!”

婉兮回眸笑着凝视语琴的眼睛,“姐姐,圆子长大了。虽说还是个小孩儿,可是他今年毕竟都八岁了。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已经有了;咱们便也不宜再如他稚龄的时候儿一样,凡事都替他决定不是?”

“叫他审视自己的处境,做他自己个儿的选择吧。他是皇子,肩上的担子更重些,以后要他自己去认的轻重、做出的抉择还多着。与其择机,不如撞运,他自己既然已经开始了,咱们就由得他去。”

婉兮看了毛团儿一眼,“左右他身边有毛团儿在呢,出不了大乱子。再说还有皇上呢,皇上如今已经将永璂看管得这样严,我倒不信永璂还能做出什么傻事来。”

语琴微微一怔,便也愀然叹了口气,“是啊,咱们圆子怎么忽然就长大啦?我一想到他,还是从前那么丁点儿大,白白圆圆的模样。可是一算年岁,这才如梦方醒,他可不是虚龄都八岁去了么,是个大阿哥了!”

婉兮也是觉着笑得有些酸楚了呢,“咱们总不能陪他一辈子,他既然到了年岁,咱们总得撒开手,由得他自己去长大去不是?”

“便咱们是当额娘的,总觉着凡事是替他考量,是为了他好。可是说到归齐,等孩子长大之后啊,孩子是孩子,咱们是咱们,其实已是两回事了。孩子们自己的心境,倒与咱们的心思未必一模一样。”

“那便都由得他自己去吧。他是咱们的孩子,咱们总归相信他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来,那就是了。倒别让咱们因对那拉氏的恨,以及对永璂小时候的记忆,而影响了圆子自己的眼力和判断去。”

语琴柳眉轻蹙,却也终究是缓缓点了头。

“是啊,人总归是多面的。兴许永璂对咱们的态度,跟对圆子的态度,也是两回事呢?也许咱们的担心也是过重了,若强加给圆子去,反倒会也扭曲了圆子的心去……那咱们,又跟那戴佳氏她们有什么分别了?那咱们圆子,岂不是也要跟舜英似的了?”

婉兮欣慰地握紧语琴的手。

“儿孙自有儿孙福。孩子长大了,便他是他,咱们是咱们。咱们小心远远看着他就是,却只管松开手,由着他自己摸着石头往前走就是了!”

六月间,朝廷大军集结于云南,剿缅甸之叛。

虽说朝廷大军与缅甸的兵力对比悬殊,但是缅甸占据了地利——此时六月,正是西南山林瘴气四出之时。朝廷大军领兵的将官多是满人,根底上都是东北关外之人,这样乍然到了西南去,在湿又燠热的瘴气里与缅甸人作战,吃亏不少。

许多将官都受了瘴气而病倒,其中就包括九爷的长子、多罗额驸福灵安。

皇帝也是放心不下,六月间明瑞的几次上奏里却未提到福灵安的病情,皇帝下旨去问,叫明瑞明白回话。

这个夏天,云南与缅甸山间的瘴气,仿佛随着暑热,一并从西南飘进西北,染进了宫廷来。

每个人心下都有一股子莫名的烦躁之感。

说不出口,却又压不下去。

皇帝心里的暗火就更盛,那苦楚更比旁人为甚。婉兮只能小心地陪伴着皇帝,私下里悄然安慰,“灵哥儿必定会平安的。想当年他刚十三岁,那么大点的小孩儿就被九爷给送到西北军营去,结果不也是跟着明瑞,在伊犁立了功去么?”

“灵哥儿如今更长大了,战阵的经验更丰富,况且缅甸小国跟当年的厄鲁特又没法儿比,那灵哥儿他们自能轻取了。相信不久就能凯旋班师。”

皇帝握着婉兮的手,轻叹口气,“爷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缅甸撮尔小国,又能费多少事去?却没想到办事大臣们竟将都崴进了泥潭一般,到现在还没办利索。”

“该杀的罪臣,爷自不留情;可是如福灵安这样的有功之臣,爷也时刻挂心,生怕他们伤了去。”

婉兮轻叹点头,“我知道。要不然八公主这事儿,皇上竟然都摁下了,一时都不问麒麟保那孩子的过错去……就是因为灵哥儿这会子在西南军中病倒了。爷不想在这时候儿叫九爷家里分心、为难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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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曜那神情,小十五一看就知道有事儿。

小十五却没声张,在门阶上立住,淡淡吩咐身边人各自去办差事。

就连毛团儿,小十五都恳切道,“我还忘了一本字帖,带回园子里要每日都临的,还求谙达帮我跑一趟腿儿,回去拿一趟。”

毛团儿瞧出来小十五是有事儿,虽说也悬心,不过还是转身去了。

十五阿哥虽说还是个孩子,可是今年这一晃也都虚龄八岁去了;况且十五阿哥一向有超越年岁的沉稳,倒叫毛团儿也放心。

待得身边人都走开了,小十五才疾步走到三曜面前去,“可是十二哥出什么事儿了?”

三曜这回来一趟,什么人都没找见,正犯愁该怎么办呢。见了十五阿哥,虽说这位年岁小,但是好歹是个主子;且难得虽是皇贵妃的儿子,却并不嫌弃十二阿哥的。

三曜这便请单腿安,堆了满面的为难,“哎哟我的十五阿哥哎,奴才是想回来找个人去劝劝十二阿哥……再那么喝酒,会伤身的。”

京师北郊,曹八里屯殡宫。

永璂跟着在吉安所里穿完了孝,随着金棺奉移,这就又跟着到了曹八里屯殡宫来继续穿孝。

三曜折腾到黄昏才回来,却多带回来了一个人。

那么小的个头,永璂一眼看过去,酒一下子都给吓醒了。

“哎哟三曜你个狗奴才,你这是找死了!你怎么将你十五阿哥给带来了?!”

别说这曹八里屯是殡宫,本就不是小孩儿该来的地方;况且这都黄昏日暮了,你让个小孩儿来,一旦看着什么影绰绰的,给当成不干净的,给吓着了可怎么办?!

况且小十五是皇贵妃的孩子,这时候最是金贵;而永璂自己,这时候正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时候,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儿把小十五给伤着了、病着了,那皇阿玛还能饶得了他么?

三曜吓得不敢说话,倒是小十五上前行礼,然后满脸的童稚笑容,伸手一把抱住了永璂。

“十二哥别怪三曜,是我想十二哥了,非要跟着三曜一起来看看十二哥的。”

三曜感动得赶忙在后头虚空里给小十五磕头。

永璂叹了口气,赶紧松开小十五,“我何尝不想念十五弟你?只是,我现在孝服在身,不好挨着你去。”

“况且此处是殡宫,你一个小孩儿,不该到这儿来。”

小十五倒是气定神闲,没有因为这殡宫里四处挂着灵幡而害怕,只安然道,“谦妃娘娘是咱们的长辈,我也来给行个礼。”

小十五说着懂事地先到谦妃金棺前去磕头,毛团儿小心跟着伺候着。

弘曕死的早,谦妃金棺前是弘曕的儿子永瑹以贤孙还礼。

小十五行完了礼,又握着永瑹的手安慰了良久。

永璂在一旁看着,也不由得满心的感慨。

永瑹是乾隆十七年的生人,比小十五还大八岁呢。可是这会子小十五握着永瑹说话的模样,倒叫人觉得小十五才是年长的那个人似的。

这固然有小十五身为皇子,且是皇贵妃所出的身份有关,永瑹终究只是宗室之子了,可是永璂也明白,这当中更重要的缘故,是小十五的性子天生沉稳、仁厚。

小十五安慰完了永瑹,这才随永璂回到永璂的寝殿去。

小十五托着腮帮,仰望着永璂,“弟弟今日急着过来,一来是想念十二哥了,二来也是弟弟有事求十二哥呢。”

叫小十五这么一说,永璂心下自是又自在了些。

“是什么事?”永璂忙问。

“是这么回事儿,”小十五先垂头,使劲想了想,“五月十三那天,皇阿玛颁下一道谕旨。我看了之后没看明白,还要跟十二哥请教。”

永璂先是心下一跳,有些防备,向后退了退,“皇阿玛的谕旨,岂是咱们兄弟能随便妄议的?”

小十五殷切地握住永璂的手,将他给拉回来,“十二哥别担心,我当然谈论的不是朝政军务。我要谈论的呀,自是皇阿玛准咱们皇子议论的事儿。而且因为这件事与上书房里悬的圣训相关,故此咱们说说只会叫心下更廓清,倒不妨碍。”

永璂这才点头,“你说。”

小十五凝神背诵那谕旨道:“谕:昨吏部带领引见之满吉善,系满保之子。乃又名满吉善,似竟以满为姓矣!伊本系觉罗,何必学汉人更立姓氏?著即名吉善,并交宗人府王公等,查宗室内有似此者,一律更改。”

谕旨的意思是说,有个叫满吉善的人,父亲名叫满保。他们家是觉罗,故此家族姓氏是觉罗氏。可是从满吉善的名字里第一个字——满字,跟他父亲名字的第一个字相同,看起来倒像是他们父子俩都姓满似的。

这样姓氏的姓名,已经完全不符合满人“称名不举姓”的旧俗,反倒看起来像是汉名的形式了。

倘若是普通的满人倒也罢了,偏他们家还是觉罗,也是皇亲国戚,故此皇帝更觉严重,这才特地下旨申饬,令满吉善将名字改为“吉善”,将那个“满”字给删了去。

小十五眼巴巴望着永璂,“我就想起上回小十七刚下生那两天,我拎着个十一哥送我的扇头去看小十七,结果被皇阿玛瞧见了,闹出的那次小风波来……皇阿玛说不准咱们起表字、雅号,这圣训还特地悬挂在上书房里呢。”

“那皇阿玛这回的这道旨意,我觉着跟上回的也有殊途同归的意义在。可是十二哥,弟弟我愚钝,好像还是有点不明白皇阿玛的用意呢……”

永璂望着小十五,便也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