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3章 九卷21 皇上别撅嘴儿

婉兮自是不能直接提这些,更不能说到皇太后与皇上母子之间的龃龉去,故此婉兮只是问,“爷这几日脸上都绷着,想来是在避暑山庄勾决罪犯,这便叫心下不痛快了吧?”

“又或者,是想到回京之后要亲试武举,这便心下郑重着?”

皇帝没吱声,只伸手握住婉兮的手,用自己的指甲去扣着婉兮的指甲尖儿去。

皇上是这样的神色,婉兮就明白了,上头那两样儿都不是。

婉兮便转开话题,“不管怎样,咱们都回到京来了,什么不高兴的都留在热河,叫那朔风给吹散了,带走了。”

“都是我乱操心,爷其实自己早就好了。方才爷对着小十七乐得那么响亮,哪儿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去啦!再说爷回京之后,这几日还要回宫,行乾清门听政之典呐”

“御门听政,自是天子将一颗心向上天袒呈之时,皇上这般撅着小嘴儿,岂不是叫上天都知道啦?”

皇帝原本还有些小郁卒,叫婉兮这么一形容,已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用了点劲儿拍婉兮手背一记,“说什么哪?爷哪能什么撅着小嘴儿去乾清门听政?!”

婉兮忙含笑钻进皇帝怀里,却是身手一左一右按住了皇帝的嘴角,借着他的笑意,将他嘴角向两边摩挲开去。

“爷就这样儿,这样儿好看。”

皇帝按住婉兮的手,叹息一声,将她深拥入怀。

只可惜,九儿这样的一面无法叫额涅看见;额涅也不是男人,无法体会九儿此时的这种好……他多想能叫额娘明白九儿的好,他多想能说服额娘,让额娘能答应他,终能将他的九儿扶上那中宫之位去啊!

她是他的妻。即便皇贵妃也是妻,却终究要低皇后一等,他想给她这世上所有最好的,他不想叫她退而求其次,他舍不得叫她忍受这样的委屈啊……

婉兮伏在皇帝心口,静静听皇帝的心跳。

皇上面上看似沉静,可是心却跳得激越。从中可以窥见,皇上的心潮澎湃。

婉兮伸手轻轻摩挲皇帝的心口,仿佛想将他激烈的心跳都给抚平。

“爷……都十月了,下个月就是皇太后的圣寿节。爷一向是这天下头一份儿的大孝子,到了这个时候儿便是不管什么都顺着皇太后去吧。”

“我倒是想起小时候儿,其实我祖母脾气也不好,时常挑我额娘的错处去。我额娘自是忍着,倒是我都看不过眼,时常跟额娘说,要替额娘去打抱不平,至少也可以跟祖母辩白几句才好,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呢。”

“可是我额娘说啊,民间都有句话,叫做‘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每个婆母都是从给人家当儿媳妇儿熬过来的,谁年轻的时候儿不正经受好些年的罪去呢?所以一旦当上了婆母,这便也潜移默化之中,端起了婆母的架子来,想要将自己当年受的苦,也在儿媳妇身上给找回来吧?”

“我小时候是觉着不合情理,谁欺负人就该找谁去算账,凭什么反倒串到下一辈儿身上去啊?可是后来长大了,便也渐渐明白我额娘的话了。这就是‘孝’吧?一代一代地传承下来,对的错的都随着岁月,成为了一个家族的记忆。慢慢儿的,就也都只记着要顺承老人去,而不是要跟老人计较那些对的错的;总归,等小辈儿们长起来了,自己也有长出一口气的一天去不是?”

皇帝听着摇摇头,却也笑了,“可是爷瞧着,你才不能!便是你来日当了婆母,也不会冲儿媳妇去撒气的。”

婉兮笑了,“那可说不准呢!爷这话说得忒早了去。总归小十五才六生日,小十七就更别提了。等到他们两个娶媳妇儿啊,那都十年以后去了。说不定十年以后,我也会变成凶恶的婆婆去啊!”

皇帝想想未来的情景,便也忍不住乐了,“爷倒是有些等不及想看看,将来你变成凶恶的婆婆,该是个什么模样儿!”

“那有什么难?”

婉兮立时从皇帝怀里钻出来,抽了两条帕子将自己裤管儿给扎起来,然后捉了根长柄如意权冲烟袋锅子,然后两条腿往炕头上一盘,将那烟袋锅子往嘴角一叼,翻着眼皮,大声吧嗒着那烟袋锅子……

“就这样儿!”

婉兮从小到大,真是看多了这样的老太太们了。个个儿的形容神态,都差不多是这样的。

皇帝瞧着也是捶炕大笑,“我怎么都瞧出皇额娘的模样儿来了!只是皇额娘都没这么自在,不好随便盘腿坐炕头儿,不过这抽烟、翻眼皮的神态,倒是十分相似了!”

婉兮笑着重新撒开裤腿儿,回来依偎皇帝坐着,“爷……我今年四十整寿,真的觉得挺好的。四十不惑,我心里豁然开朗了不说;今年到此时,我便什么心愿都已经圆满了。”

皇帝垂眸望住婉兮,心下也是微微颤动。

他明白,她这是在与他委婉地表达,她不希望他为了她再与皇额娘发生冲突了去。

“可是……爷却还不满足。”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爷觉着,这些都还不够。”

婉兮将头顶在皇帝怀里轻轻蹭了蹭,像个吃饱了的小猫儿似的,“够啦,够啦……爷说过,这宫里啊是这个天下规矩最多、也最严格的地方儿。若是凭着我自己的家世,我在宫里的位分,这时候儿应该只到妃位就为止了。”

“可是爷却给了我这么多,样样儿逾制,我不但早已知足,甚至反过来会有些惶恐了……爷给我的位分抬得这样高,给我肩上扛的担子放了这么多,我真怕大清皇家的列祖列宗们怪罪,也更担心自己扛不起这些担子来呢。”

位分越高,前朝后宫越是盯着她看着。她倒不是怕这些眼光和怀疑,她只是,不想再让皇上为了她而跟前朝后宫的发生冲突了。

尤其是皇太后,都到了这个年岁,哪天如果真给气坏了……那终究伤心的,还是她的爷啊。

九月十二日,皇帝一行回到避暑山庄,皇帝都没回自己的寝宫歇歇,这便先奔皇太后的行宫“松鹤斋”去请安。

语琴还笑,“自是全天下早都知道皇上是个大孝子了,便是回来先去洗把脸、换换衣裳再过去请安也不迟啊,怎么急成这样儿。”

这一趟木兰归来,尤其是过完了自己的四十岁千秋,婉兮的体会到是更多些。

“姐姐想,皇太后今年都快七十五了,皇上也都五十六了,越是到了这个年岁,母子之间的感情才改越深。皇上对皇太后的孝心,便也理应更重才是啊。”

婉兮的豁达倒叫语琴也都叹了口气,“也是。再不明理的妈,那也是亲妈不是?人这一辈子,总归只能有一个亲妈,就再有什么不顺心的,也没法儿换一个……”

语琴的话都将婉兮给逗乐了,抱住语琴的手臂,额头抵在语琴肩上,“姐姐说的可真对!”

语琴无奈地摇头,“更何况那老太太都这么大岁数了,皇上跟皇太后这一对母子之间,相处的日子啊,唉,怕也不多了呢。”

“也难怪皇上虽说也跟老太太顶撞,可是该尽的孝心却也一点儿都没少了。说起来啊,皇上真正与之又爱又恨的人啊,都不是那拉氏,反倒是咱们这位老太后啊……”

婉兮含笑莞尔。

皇上看不惯那拉氏,自然有的是法子将那拉氏一步一步整治到死;可是对皇太后却不能。

所以这些年来,眼见着皇上好些回也被皇太后给气得都要跳脚了,可是皇上自己事后也都忍下来,作为婉兮来说,也自然从不在皇上面前来挑事儿。

不管皇太后对她有多不公平,她也不可以在皇上面前指责他亲妈去。否则最为难的只能是皇上啊。

皇上身为天子,每日里忙于朝政,一颗心已是分了百瓣儿千瓣儿去了。若还要在他面前,说他亲妈的这不是那不是去,而这母子间天成的血缘偏还是皇上自己都改变不了的……那只会让皇上顿感无奈与无力去。

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只为皇上增添忧愁;不能帮皇上去,只想着伸手想皇上要这个要那个……这样的女子,便是貌若天仙,在这后宫里也是不可能走得长远的。

皇太后的寝宫松鹤斋。

从八月十六分开,到九月十二回来,母子两个这也是一个月没见了。母子俩先叙了离情,皇太后细看皇帝这些天晒黑没有,可有瘦了;皇帝也是将自己在围场行围的收获,拣好的都进献给皇太后来。

这是母子情深之处,可是终究这天下再亲的母子,也还是有舌头碰着牙的地方儿。

皇太后话锋一转,这便收起笑脸来,目光望向别处去了,都不再看向皇帝。

“九月初八那天,你特地叫侍卫赶在那天来给我问安,皇帝啊,你什么心思,我是你本生额娘,我不至于不明白。”

“只是,皇后她刚刚崩逝,到今日还不满两个月呐!你这会子就急着再立中宫,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若是皇后崩逝,至少该有二十七个月的国丧。

皇帝自早有准备,这便淡淡一笑,“额涅提点得对,可是儿子七月里就下过旨意,那拉氏的丧仪只可照皇贵妃例。故此没有二十七个月的国丧之说,故此继立中宫不必再等那么久去。”

皇太后黯然闭上眼睛,“话虽如此,可是她终究未废名号。你便是不想等二十七个月,总也不能还不满百日就要继立!”

皇帝笑容敛去,缓缓扬眉,“所以额涅的意思是,不准儿子继立中宫?”

皇太后倏地睁开眼,“我哪里说过不准你再立中宫的话?皇帝啊,我是你本生额娘,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你妻妾齐全,子孙满堂的了!我只是……总归觉着,你若这么早就急着继立中宫,这叫前朝后宫、内臣外藩的,都怎么看你!”

皇帝静静凝视皇太后,“那皇额娘您说,什么时候继立中宫才合适?难道也非要等过二十七个月去?那儿子此前的那旨意,又要做如何说去?那李玉鸣为那拉氏丧仪叫屈,儿子也已经处置完了——若儿子自己反要等过二十七个月去,岂不是说儿子自己自毁前旨,更处置那李玉鸣是处置错了不成?”

两母子之间的话,这是越说越僵了。皇太后也不想这样儿,母子两个一个月没见了,见面就又要吵嘴去。

皇太后便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脾气勉强压了压,“皇帝,我是你亲妈,你说我会叫你减杀你的天子颜面去么?我没说不叫你立后,我也没说非要让你等过二十七个月去!”

“那咱们都退一步,折个中,你怎么也得等过一年去吧?”

“今年是乾隆三十一年,那再过三个月,就是乾隆三十二年了。这也算过了一年去了,皇额娘说呢?”

皇太后终究有些忍耐不了了,不由得拍案,“皇帝!你这是急的什么?!我已是与你这般好说歹说,你还非要得寸进尺,是不是?”

皇帝幽幽抬眸,“儿子斗胆问额涅:额涅又想要等什么?后宫格局已定,早一年,晚一年,又有什么分别?”

皇太后疲惫地闭上了眼,甩甩手,“皇帝你今日刚从围场回来,这一路骑马也该累了。罢了,我这当娘的也不想跟你吵。你且先回去歇着吧,此事等咱们回京之后再议。

皇帝依旧行孝子之礼,规规矩矩双腿跪安。可是从那背影看过去,也不能瞧出皇帝的情绪上还是拂袖而去了。

皇太后伸手捏住眉心,哀哀地道,“安寿啊,你说我该怎么办?他急着立后,他说后宫格局已定——可不是嘛,如今就一个皇贵妃,皇贵妃下头连贵妃位分上竟然是空着的!若要继立皇后,总归要循序渐进,他这是分明摆的空城计,叫这后宫里唯有一个人选啊!”

安寿也叹道,“所以老主子才拦着,拖着,就是想将这后宫的格局再给改改。说不定再等几年,后头位分低的,能一点一点升上来。等贵妃位分上也有了人,那将来便也好说些儿了。”

皇太后一点头,眼角竟是滴下老泪来,“你瞧瞧,就连妃位之上,还有谁能指望?舒妃那自然都是老皇历了,本生的十阿哥夭折,自己也早就失了皇帝的心;后头那愉妃呢,就更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