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3章 九卷11 被堵个正着

果然,兆祥所里全无半点防备,皇帝就那么直接进来了,之前太监们连知会的巴掌声都没有。

整个兆祥所都有些慌乱,鄂凝亲自带着英媛等迎出来,皇帝却直接挥手叫她们起身,各自回自己的寝殿便罢。

皇帝是大步入内,毫不停留,直接走进永琪的寝殿!

这自是叫永琪里头半点的准备都来不及了。

皇帝直接冲进来,永琪惊得如木雕泥塑,而永琪榻边一个陌生的面孔,更是仆倒在地,抖如筛糠!

永琪忙伸手向三德,“快,扶我下地,给皇阿玛请安。”

皇帝抬手止住,“不必了。”

皇帝的眼睛更是盯着那伏在地下的人,仿佛对这个人,比对永琪更感兴趣。

皇帝不慌不忙在南檐炕上坐下来,甚至放柔了声音问那人,“你,朕怎么瞧着这么陌生啊?能出现在这兆祥所里,又是在阿哥寝殿里的,想来应该是个太监!”

魏珠上前伸手探了一把,立即回奏,“回皇上,这个不是太监!”

皇帝缓缓笑起来,那笑声不掩寒凉,“不是太监?那难道说是外头的侍卫或者护军,胆敢不守宫规,擅入阿哥内宅来了?高云从,你记性好,你给朕辨认辨认,他是个什么职分的?”

高云从只瞟了一眼,便道,“奴才也是眼拙了,当真瞧不出这位是谁来。不过这位的衣裳穿得可真奇怪,明明不是太监,却穿了太监的衣裳;那既然穿太监的衣裳,便必定不可能是侍卫或者护军啊……”

那人早已都说筛糠,吓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琪也是浑身一个劲儿的打摆子,怎么都想不到皇阿玛竟然不宣而至,而且将这一幕给堵个正着!

永琪紧咬牙关,竭力自辩,“回皇阿玛……这个人,这个人自不是太监,也并非侍卫和护军。”

“哦?”皇帝翘起二郎腿来,摆了摆袍子,“既然不是太监,也不是侍卫和护军……那他难道不是宫里人?哎哟,朕的御园,竟然混进宫外的人来了?”

永琪虚弱地坚持从被窝里爬起来,无力下炕,只能倚靠着枕头,跪在炕上。

“……他是,他是福园门外的一个民人。儿臣听说他剃头的手艺甚好,故此儿子才将他唤进来,给儿子剃头的。”

听了永琪这话,皇帝都不由得佩服地高高挑起了长眉!

“五阿哥!朕该说你急智,还是说得什么狗p不通?!你若想要剃头,自有宫里按摩处的太监们伺候,何须到外头唤进来一个民人!这皇宫禁苑,是一个民人能随便进来的么?还是五阿哥你,自以为是荣亲王了,这便将朕的旨意都不放在眼里,罔顾祖宗家法,自己就可以随便做主了?!”

这还是皇阿玛第一次这般骂他,病中的永琪宛若头顶一个炸雷,摇摇晃晃,却还是强撑着勉力在炕沿上叩头。

那摇摇欲坠的模样,皇帝却也难消怒火,指着他道,“况且你都病成了什么模样儿,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坐起来剃头,啊?你自己说,你这样了为什么还要剃头,有必要么?!”

“就你说的这话,你不必问朕信不信,你先扪心自问,问问你自己信不信?!”

永琪连惊带惧,此时整个身子如坠冰窟,冷颤不休。更在皇帝的雷霆之怒下,脑子都转不起来了。

皇帝缓一口气,冷笑道,“这御园终究是朕的御园,那福园门内外都有些什么,你以为朕不知道?!在京各家王府,全都私下派人守在福园门外,希图记录园子里的动静,借此窥伺朕的心意!”

“他们进不来福园门,自会千方百计送人进来。阿哥所又在福园门内不远,他们自然要设法与你们兄弟攀挂,互为利用!”

皇帝咬牙指着趴在地上的人,“朕都懒得去问,这是哪家王府的探子!朕只伤心,永琪啊,你已经病到如此地步,还不顾朕的旨意和祖宗家法,擅自引外人进御园禁苑来!”

“皇子禁止结交大臣,永琪你不知道么?如今你长成人,翅膀硬了,已是有胆子将朕的旨意不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永琪跪都跪不住了,整个人如一滩泥,胎歪在炕上。

原本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哪里想到正好被皇阿玛给堵个正着?而且听皇阿玛的意思,并非对他这些年与外头私下通消息的事儿毫无所察……

皇帝终究也是五十六岁的人,这会子指着永琪,也是气得浑身哆嗦。

“一再地在朕面前撒谎,你叫朕还如何容得你去!朕刚叫将两个太医治罪,本是要警醒于你,可是你深负朕恩,这便继续谎话连篇?”

“朕……又如何是你能欺瞒得了的?这些年来,朕有些事放过你,不过是念在父子亲情!——甚至,朕还曾经对你寄托过那么多的期望!”

“皇上……”魏珠担心地上前扶住皇帝,让皇帝坐回去。

皇帝缓了一口气,“当年,朕派皇子回关外祭祀祖陵,你和老三、老四一起去,他们都是你的兄长,可是朕却还是要你为首,将最要紧的祖陵都交给你去行礼……永琪,朕对你的属意,难道你不明白?你这些年怎么敢谎言不断,怎么敢辜负了朕的希望去?”

皇帝若不说这些,倒还罢了,永琪自知犯错,不敢再发一言。

可是皇帝却提到了曾经对他的期望……永琪心下的那一团怒火,腾地就爆燃起来了!

永琪一声冷笑,缓缓抬起了头,盯住皇帝。

“皇阿玛曾经属意过儿子?哈哈……好像曾有过的。儿子想想,那是在皇贵妃诞下皇子之前吧?那些年,皇贵妃一向都无所出,没人以为她还能生得出孩子来。”

“后来,皇贵妃有了孩子,可是第一个孩子却是个公主,倒也罢了;可自从皇贵妃生下皇子来,皇阿玛您对儿子的态度,便有些改变了!”

“那个时候,小十四刚刚坐胎,阿玛您就一反常态,竟然带着胎里的他就下江南去!后来他刚刚下生,还是个那么点儿的小孩儿,还没种痘呢,都不知道将来能活到几岁,皇阿玛您就给了他可配舜帝重华的名字去!……重华,哈哈,那是舜帝的名字;而您的潜邸,也名重华宫啊。皇阿玛您的心意还能更明显了么,儿子怎么能看不懂?!”

“不过好在小十四没能熬过种痘去,儿子刚想松一口气下来,可是皇贵妃又有了小十五!”

英媛处事也是谨慎,她是皇子使女,本就不能擅自出门,更没有机会能随意巧遇内务府官员去。

直到正月二十八日,皇帝亲赴长春仙馆,给皇太后问安,然后奉皇太后驾,从圆明园起銮,回畅春园去。这便皇子皇孙福晋们都来送行,而永琪所儿里正可借鄂凝恹恹称病的机会,由英媛以皇孙之母的身份,代为送行。

皇太后圣驾离去,众人散去,英媛这才趁机请德保来见。

明面儿上,也是说为了问二月里给她孩儿种痘的安排去。

德保进内来见,行跪拜礼。

英媛忙叫“请起”,亲自站起反过来给德保行礼。

德保自不敢受,忙道,“格格已为荣亲王诞育阿哥,虽说目下尚无册封,想必荣亲王必定会为格格请侧。”

一说此事,英媛也是黯然。

努力一笑,只道,“叔父何尝不是瑞贵人主子的阿玛呢?如今叔父在前朝、内务府俱都得用,其实倒是比侄女儿这阿哥使女更有身份了去。”

德保听见玉蕤,心下自是微微一拧,又见侄女面上的落寞,心下不由得暗恼。

这些年永琪如何对玉蕤,又是如何对英媛,他身为总管内务府大臣,如何看不明白去?

“格格今日宣奴才来,可是吩咐?”德保面上有些冷淡下来。

英媛也是暗自叹息。凭叔父中进士、点翰林,且曾经为上书房总师傅、教导所有皇子的经验,自家阿哥爷那点子心思自是瞒不过叔父去的。

英媛便也将来意直说,“终究二位太医伺候王爷有些日子了,是王爷的病情方累得二位太医被治罪,王爷心下也不舒坦。故此……还请叔父帮忙,倒不知内务府大臣们为二位太医所议何罪去了?”

德保却是一声冷笑,“王爷还顾念两位太医!王爷倘若当真有心,又何必指使二位太医隐瞒病情,最终酿下这欺君大罪去!”

叔父诘问得对,英媛心下何尝不是如是想。这一刻面对叔父的诘问,英媛也是无言以对。

“况且还说什么祭奠你姐姐……”德保怆然地笑,“荣亲王若有心,不至于这会子才为你姐姐尽这一份儿心。荣亲王有心了,奴才烦劳格格回去代奴才谢恩。只是,荣亲王这份心意,奴才却不敢受!”

“瑞贵人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却当真用不着荣亲王来祭奠!”德保一向是沉静如水的性子,可是这一刻,却仿佛水被怒火烧开,也已蒸腾起来。

英媛黯然垂眸,鼻尖泛酸。

在阿哥爷和姐姐中间儿,她也左右为难。

“叔父……我知道王爷这些年有些事当真不妥。可是王爷他,终究是我孩儿的阿玛。”

德保却是摇头而笑,“格格,奴才自会为你和小阿哥倾心尽力;可是奴才却不敢受荣亲王这份心意!我大清历来严禁皇子与外臣结交,奴才便是格格的叔父,却也不妥!”

“还请格格回去劝说王爷,千万不要再与奴才私下交接了。若被皇上知道荣亲王缠棉病榻,却还有心力与大臣结交,那到时候奴才被问罪事小,若是连累荣亲王再受皇上疑虑,那才是得不偿失了!”

德保说着跪倒,“请恕奴才无可奉告!奴才先行告退……”

英媛黯然回到兆祥所。

永琪一见,心下已觉不祥,他极力克制着,柔声问,“回来了?可累了?快坐下,先喝两口热茶暖暖。”

“话慢慢儿说,你先歇歇才更要紧。”

英媛也是难过,竟是双膝跪倒,“王爷恕罪……是奴才没机会见着叔父,这才没能问起。”

永琪躺在炕上,虚弱却又阴冷地笑了,“是么?你没见着德保?不会吧!”

英媛自知说不圆,惶然阖上双眼,“王爷……奴才叔父终究是大臣,祖宗家法严禁皇子与大臣结交来往……奴才也想劝王爷,此时不如安心将养。皇上终究父子情深,王爷已然卧病如此,皇上自会开恩,也许两位太医不会被治重罪。”

永琪听着英媛说话,躺在炕上无声地笑。

他面上的神情,分明已是哈哈大笑,可是嘴里却又分明不出一声。

待得英媛说完,他忽地猛然一把抓过炕几上的茶碗,朝着英媛的方向便砸了过去!

“他德保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教训于我!”他的嘴里终于发出声音来,却不是那迟到了的笑声,而是咒骂!

茶碗就贴着英媛的肩头飞向后去,英媛吓得一口气都梗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半晌,她好容易缓过起来,一眨眼,一双珠泪已是落下。

阿哥爷他,原来还是能如此对她,好不手软……

虽说已经为阿哥爷诞下好几个孩子,可是阿哥爷却也从来只将她当做使女吧?所以她的孩子曾经死得冤枉,阿哥爷便是再说难受,却并不追究!

虽说这所里所外的人都说,鄂家再不是当年鄂尔泰如日中天的那个鄂家,故此鄂凝即便是嫡福晋,却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而她自己的母家,阿玛和叔父均都得用,还有姐姐在宫里为贵人……所有人都说,阿哥爷自然会将心挪到她这儿来。

况且她还为阿哥爷诞下了那么多的孩子啊!

可却原来,曾经的柔情蜜意不过是雾里看花,阿哥爷其实从来就没将她放在心上过吧!

阿哥爷或许也不是偏帮嫡福晋,阿哥爷分明也没有多将嫡福晋放在心上;阿哥爷真正放在心上的,从来都只是他自己啊!

为了他自己的大业,他可以将她们这些后宅的女人当成棋子来用;为了他自己的前程,他可以完全不顾孩子们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