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7章 八卷38 争抱寒柯看玉蕤

“后来九月间,园子里出了大事。当年还是多贵人的豫妃主子与彼时为令妃的皇贵妃,相继失了皇嗣去……奴才是后来回想当日种种,才觉那日情形有异。”

“奴才这才小心调查当日那些人的身份,因那些人面上身上皆有伪装,底档里难以录全,故此奴才便是细心去查,却也没能很快查清楚。已是到了今年,十六阿哥又薨逝之后,奴才方终于将那些人的身份都给查着了。”

“说来也巧,这几个人与乾隆二十四年八月,从南府和舍卫城抽调,赴避暑山庄为皇上万寿庆典承应九九大戏、以及拜月礼的人,竟正是同一批。”

王永贵的供词后头还附上了一份排单,里头详细写明了那几个南府内学学生,以及太监和尚、太监道士的名字。

皇太后看罢,面色有些发青,抬眸盯住玉蕤,“瑞贵人,你当真有心了!”

皇太后的语气,玉蕤并不意外。

玉蕤早已将一切都看开、想好了,故此这会子只是淡淡听着。

待得皇太后说完,玉蕤伏地道,“这些南府内学的学生、还有舍卫城与瑞应宫的太监和尚和道士们,不止一人。便是一人不认,终究还有其他人会招认。皇太后若还有疑虑,尽管将他们都锁拿到慎刑司去,一定能掏出实话来!”

那想要害皇贵妃的人,不就是只找出一个赵德禄来么?那她就给皇太后眼前摆这么一排的人去!

赵德禄是孤证,信与不信都在皇太后一人心间;可是王永贵供出来的这一排人,却可以彼此指证,终究谁都跑不了!

皇太后笑起来,“好,好啊。瑞贵人,我没想到,你倒是如此缜密的人!你果然是德保的女儿,观保的侄女,是你们索绰罗家的好女儿!”

玉蕤轻叹口气,“圣祖康熙爷都曾赞许妾身高祖,这才赐汉姓为‘石’。妾身一家都不敢辜负圣祖爷的恩典,故此妾身自也凡事都追寻实情。”

“妾身不是为了自己,也并非只是为了皇贵妃——妾身是,为了我大清的皇嗣啊!不管今日皇贵妃如何,妾身在意的是在六年之前,豫妃姐姐便曾失去过一个皇子!皇太后便是不心疼皇贵妃和豫妃,好歹总该心疼皇嗣,那终究是皇上的血脉,是皇太后您的皇孙啊!”

圆明园里,婉兮的寝宫里摆着内务府送来的皇贵妃朝冠和朝服。

婉兮等着玉蕤来帮她更衣。

自然不是宫里没有旁人,可是这样近乎神圣的一刻,婉兮只想与玉蕤共度。

便如同这些年来,每当她更换更高贵的冠服时,都是玉蕤亲手帮她更衣的啊。

如今皇贵妃的衣冠已经摆在眼前,终于是正大光明的明黄,那就更应该由玉蕤来亲自替她换上。

可是左等玉蕤也不来,叫人去找,却也不见。

婉兮便连试衣的心思都没了,将玉蝉和玉萤、屈戌和马麟等人都撒出去,叫他们满圆明园地去找玉蕤去,务必将玉蕤给找回来。

——不知怎地,婉兮心下有不祥的预感。

派出去的人四处都去问过了,整个圆明园都快犁了一遍、梳了一遍、篦了一遍似的,却连玉蕤的踪影都没见到。

翠靥、翠鬟等人也都闻声而来,急得在婉兮面前都要哭出来。

瑞主子去哪儿了?竟然都没告诉她们两个,更没带着她们两个一同去!

难道说,就因为报了叫她们两个出宫,这便凡事都不叫她们知道了么?

婉兮只觉自己的心都停了,吩咐屈戌,“你去内务府,找德保大人。问玉蕤这两天可曾与他通过什么气儿去?!”

“玉蝉,派人去兆祥所,问英媛格格那边儿,可曾见玉蕤去了?”

“还有……安歌,烦劳你跑一趟勤政殿那边。皇上今天在勤政殿听政,你等皇上那边散了,这便赶紧将你瑞主子之事委婉回给皇上去……”

整个圆明园都找遍了,此时就等着兆祥所、内务府两边的动静。倘若那两边也没有,皇上也没另外派玉蕤的差事的话——那,玉蕤兴许就唯有一个去处了。

婉兮深深吸口气,站起身来,吩咐立在门槛外的二等女子,“玉潭,替我更衣。”

玉潭是二等女子,素常都在门槛外伺候,没机会进内来出上差。这冷不丁听婉兮吩咐,倒给吓着了,指着那摆在桌上的皇贵妃冠服,有些结巴了,“……奴、奴才伺候主子穿、穿那个?”

那是至贵的明黄,是几乎可以与皇后冠服混同的规制,玉潭一个二等女子当真有些手怯。

婉兮却淡淡摇头,“不,不换这个。我要常服,去拜见皇太后。”

玉潭听着也惊住,“主子要去畅春园?”

婉兮点头,“畅春园,便是最后一个去处。”

直到此时,婉兮才越发明白自己错了,错到离谱。

她以为自己千方百计瞒着玉蕤,那玉蕤就不会知道了……可是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且玉蕤一向是她身边儿消息最灵通的一个。

婉兮的眼前这一忽儿全都是之前玉蕤落寞而去的背影。

婉兮的鼻尖酸了……

是她糊涂!她怎能,就连那一幕都给忽视了,竟然没追上去,没将玉蕤给留住,给拽回来?!

若玉蕤出了三长两短,她如何能原谅自己!

兆祥所、内务府也陆续传回了消息,都说未见玉蕤去过。

婉兮静静抬眸,将身上的纽襻按平。

“走,去畅春园。”

婉兮挽着玉萤的手走入暖阁,“进内详说。”

六月初一那天,婉兮在刚从永常在口中得知消息,这便吩咐玉萤和玉蝉两人,分别从总管王成、翊坤宫老人儿两方面入手,寻找能逆转的人证。

玉蝉方面进行得倒是顺利,玉萤这边却遇到了巨大的阻力。

——总管王成竟不肯对搜检那天的细节,具体详说,倒叫玉萤扑了个空。

玉萤回来禀告婉兮,婉兮失望地呆坐了半晌。

彼时毛团儿从那拉氏寝宫里搜出那些魇胜之物时,毛团儿身边唯有王成一人,终究唯有王成才是能将毛团儿从这事儿上摘开的最有效的人证啊。

可是最初的失望过后,婉兮倒也能体谅王成的难处。

终究太监的身份尴尬,便是如王成这样的已经到了总管太监的级别,可是奴才依旧是奴才。那拉氏虽说被皇上给下旨锁了起来,但是皇上终究没有正式下旨废后。况且前朝已经有觉罗跳出来为那拉氏鸣冤之事,这便难说皇上会不会有某一天,迫于宗室和觉罗们的压力,不得不再解了那拉氏的禁足去。

若当真有那么一天,王成等一干太监,自是头一个没命的。

婉兮平静下来,反倒安慰玉萤,“无妨,咱们也不必难为王成去。”

终究宫里这样大,人心这样杂,并不是所有人都肯归心,更不敢指望所有人都如自己宫里的人一样肯为自己效力去。

婉兮自己倒没放在心上,继续与玉蝉商量从翊坤宫内部寻找证人去罢了;可是玉萤自己心下却难受得放不下。

这样的时候,心事无人可托付,她自然地去寻了陈世官。落着泪便将这件事说了。

陈世官略一沉吟,便道,“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

玉萤忙问,“你有什么法子,快说啊。只要能帮上主子,那咱们便什么都能豁出去。要不……我又如何能安心出宫去?”

陈世官垂首道,“忻贵妃的死,内情唯有皇上与我才最知根底。对于皇太后来说,可说是个谜团。皇后在忻贵妃之事上本也难辞其咎,不如……”

陈世官略作迟疑,垂眸凝注玉萤,伸手相握。

“只是这样做的话,咱们难免要担些风险。还有,我还是要与忻贵妃从前的老人儿,再虚与委蛇一番……你可,能允我?”

从婉兮将玉萤许给陈世官那一日起,陈世官已经如数将从前与乐仪之间虚与委蛇的事都交待了清楚,并不隐瞒去。

玉萤在后宫这些年,知道后宫里这些人啊,谁不是行走在刀尖儿之上?有时候为了办成自己的差事,总难免要使些非常手段。

玉萤便深吸口气,抬眸凝注陈世官。先是故意噘嘴,随即已然笑了,“我是不愿意,恨不得你赶紧离那边远远的。可是这会子我却何至于分不清轻重去?为了主子,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

“倒是你,”玉萤心疼地抬手,轻抚陈世官面颊,“又要你去与那样的人交结,自是难为了你。你便当是为了我……”

陈世官欣慰而笑,握住玉萤的手,眸光专注而热烈,“我能豁出一切去,一方面是为了报答皇贵妃的知遇之恩;可是更要紧的是,为了能叫你早些安心出宫去,好与我拜天地。”

玉萤红了面颊,垂下头去,“你去吧。凡事小心。”

……

经过陈世官几天的努力,已是终于说服了乐仪,玉萤便将这个消息带来给婉兮。

今日已是六月初九,明日告祭太庙后殿和奉先殿,后天就是正式的册封礼了。皇太后若想发难,必定选在今明两天。

倘若皇太后不发难,倒也罢了;倘若皇太后当真用此事来拦阻,那就索性将这些事儿都当面与皇太后禀明好了!

中宫失德,早已不是此番南巡巫咒之事,而是早在多年前,早在许多条人命上已经显露无疑!因赵德禄的首告,皇太后即便在这一件事上能为那拉氏“伸冤”,那么从前那么多事、那么多人命,倒要看皇太后知道之后,还要如何庇护那拉氏去!

畅春园前,玉蕤的小轿在大宫门外就落了轿。

玉蕤只是贵人位分,是没资格坐轿入内的。

甚至,以贵人的位分都没有资格单独来给皇太后请安。得跟随皇后、皇贵妃等更高的主位,方可至此为皇太后请安。

甚或,即便是皇太后圣寿、冬至节等后宫集体来给皇太后行礼的时候儿,嫔位以上的主位才能在慈宁宫或者寿康宫的正殿前的月台上行礼;而贵人等,只能在后殿行礼,连当面行礼的资格都没有。

故此今天这一行,对于玉蕤来说,倒是新鲜,是头一回。

心下却也因此而苦涩。

不过好在她今日却是有理由:因为明日就是皇贵妃的册封告祭礼了,她作为皇贵妃宫里的贵人,今日代表皇贵妃,来给皇太后请安。

玉蕤特地在畅春园大宫门外头站了站,多停留了一会子。

抬头高高望向湛蓝的晴空。

一抹释然而无悔的笑,如这个夏日里最艳丽的花朵,绽放在她的嘴角。

玉蕤,她叫玉蕤。这是进宫之后,姐帮她取的名字。

蕤,葳蕤,花鲜好貌。

诗词中说,“葳蕤自生光”。

而她的名,玉蕤二字,苏轼也曾有诗云:“争抱寒柯看玉蕤”。

生于索绰罗氏这样的八旗进士之家,有阿玛与伯父这样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她自是明白那诗句里的所喻。

玉蕤,玉雕的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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