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几位谙达给了消息,叫她们回给皇后主子,她们还能不回是怎的?再说不也是皇后主子叫她们去打听外头的消息么?
怎地有了消息,皇后主子反倒又要跟她们两个发脾气么?
两个女子心下委屈,同时又是害怕。
前头德格、果新和更根三个,被打了六十板子那么重的刑,她们两个也是眼睁睁地看着的呀!
那三个,原本是皇后主子跟前伺候的头等女子和二等女子,尚且得了这样的下场。那她们两个呢,原本就是粗使的,岂不是更要悲惨了去?
进宫来原本以为能进皇后主子的宫里是幸运之事,可是事到如今却觉着,进皇后宫里来伺候,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去……
她们两个心下有怨,这便从心底里更加倾向外头那几个太监去了。
总归如今自己的命运都被掐在那几个人掌心儿里呢,看不明白的话,只会叫自己更遭罪罢了。
两个这便将那拉氏今日的反应和咒骂都讲说了。
如今任翊坤宫首领太监的开齐礼听着就笑,安抚两人道,“别急,我这儿正好儿有事儿要回咱们皇后主子去。”
见开齐礼进来,那拉氏不由得满脸的防备。
“你进来做什么?即便你是奉旨看守着我,可是你也别忘了宫里的规矩!太监不准单独进内回话!”
开齐礼便笑了,从容不迫地从地上自己站了起来。
没等那拉氏叫他平身。
那拉氏便又是一眯眼,“你好大的胆子!”
开齐礼轻轻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皇后主子急什么。奴才起身,也只是想伺候着皇后主子早些儿起驾,别耽误了时辰,倒没法儿给皇上复旨了。皇上可等着奴才们的信儿呢。”
那拉氏一愣,“起驾?到哪儿去?”
那拉氏心底不由得涌起希望来,“是皇上准我出去了,是不是?”
“要不就是皇太后想见我。是皇太后叫我去请安,是不是?”
开齐礼无声地笑了,笑得那般眉升眼翘。
“皇后主子不必想那个了。传皇上口谕,请皇后主子将翊坤宫腾出来,挪到永和宫去。”
“你说什么?永和宫?”那拉氏怔住,“……永和宫里原住着的婉嫔呢?”
开齐礼含笑道,“皇上虽没给奴才示下。可是奴才忖着,八成婉嫔娘娘与七公主便会挪进咱们翊坤宫里来了吧。”
永和宫在东六宫。永和宫北边的景阳宫里不住人,是皇帝藏书所用;故此永和宫就成为整个后宫里最东北角上的一座寝宫。
皇帝的养心殿在西南角,永和宫在东北角,这便是与养心殿距离最远的一处寝宫了。
原本永和宫给婉嫔住,是因为婉嫔这个人心下无争,对皇帝的恩宠本无牵挂,这便乐得落个清静去。可如今,皇上却要将这样一座距离养心殿最远的寝宫,给她了。
那便是——名副其实的冷宫了,是么?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那拉氏恼怒,“我要见皇上,你们去传我的话,说我要面见皇上,问个明白!”
开齐礼不慌不忙地笑,“皇后主子有什么想问的呢?先给奴才示下,回头奴才也好向皇上回得明白。”
那拉氏咬牙切齿,“本宫还是皇后,还是中宫!岂有将后宫之中距离养心殿最远的寝宫,当成皇后寝宫的?”
“是这样啊……”开齐礼不慌不忙,“不瞒皇后主子,这事儿奴才倒也事先请教了几位总管大人去。总管大人们都说,那永和宫虽说偏僻了点儿,却也当得起中宫之份的。”
开齐礼笑眯眯道,“皇后主子该不会忘了,乾隆六年那会子,因为永和宫里曾经住过孝恭仁皇后,故此皇上曾下旨将坤宁宫里的匾额‘位正坤元’给挂进永和宫里去。”
“虽说‘位正坤元’匾是为纪念孝恭仁皇后,可是就凭这块匾,想来也不委屈了皇后主子去。那永和宫,自可作为皇后中宫的。”
开启礼终究只是个首领太监,还没机会亲自在御前听皇上的原话。其实皇帝当着他师父魏珠和毛团儿的面,说的是,“她不是最在乎这个皇后的身份么?好,那朕就叫她守着‘位正坤元’这四个字,守到死!”
“就让她每日对着‘位正坤元’四个字过吧。而朕从此不论死生,都再不复与她相见了!”
是四月二十七日,内务府将都虞司员外郎石格缺席随扈之事奏闻。
内务府查明,石格缺席的理由是下雨了,他在路上被耽搁住,这才没能来。
“都虞司员外郎?”皇帝接到奏本,长眸也是轻眯,“第一波不怕死的已是跳出来了!也好,朕就随了他的心愿!”
都虞司是内务府所属,掌内务府武职官铨选及畋鱼之事。
德格等三人被发去的设在关外的“打牲乌拉处”,就在都虞司治下。
故此那拉氏宫里现今的情形,纵然其他大臣极难知晓,可是都虞司的官员因要办理相关事宜,倒是知道的。
毛团儿在畔听着,眸光也是微微一冷。
毛团儿也明白,这是内务府的官员都在为那拉氏打抱不平了。
也是,在他们眼中,那拉氏才是皇后,是他们正经的主母;反倒是令主子出身内管领,倒连他们都比不上去……如今那拉氏宫里的女子遭了那么大的罪,这便有人觉着是时候跳出来,表现忠仆之心,向正经的主母效忠了。
皇帝冷冷批复:“将员外郎石格、都虞司在圆明园内住班之官员,一并叫该处察议!”
皇帝将批复完的奏本放在一旁,目光便又落回早先的一份奏本上。
一个小小的内务府员外郎,不过只是个开始。实则比这个石格更早跳出来的,更已经有皇子了!
五阿哥永琪的请安折子早就送到了皇帝手中。永琪为“皇母”的求情,早已殷殷地呈现在了皇帝面前!
此时已是四月二十七,叫皇帝不由得挑眸望向窗外。
又到端午了。
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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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与玉蕤相拥而泣,上天仿佛也有感,窗外淅淅沥沥飘落下雨丝来。
玉蝉红着眼圈儿,悄然进来回禀:“主子、瑞主子,毛小爷来了。”
婉兮忙抹掉眼泪,“叫吧。”
毛团儿这会子来,必定是皇上有示下。
况且婉兮也不想再当着毛团儿的面掉泪。
虽说跟毛团儿在三间房已经见了,但是那会子是当着皇上和皇太后的面儿去,倒没能跟毛团儿单独说话。这会子毛团儿单独来见,除了可能是传皇上的旨意,另外也必定是毛团儿想要单独与她告罪。
可是,毛团儿其实何罪之有啊?
小十六已经去了,婉兮不想再将更多的悲恸反倒拖累这些活着的人们去。他们都是她的亲人,他们甚至比她自己还要疼爱那孩子。那孩子虽然走了,却也不该叫他们却要背着永远的怆痛去。
婉兮叫翠鬟和翠袖两个进来,将玉蕤先给扶下去了。
毛团儿进来便是噗通双膝跪地,正待重重叩头,不想那边厢玉蝉打斜里已是冲出来,将一张厚厚的拜垫,妥妥地给塞进毛团儿的脑门儿跟地面之前的缝隙里去了。
毛团儿吓了一跳,慌乱抬眸。
婉兮虽说眼睛还是红的,这会子已经不准自己再掉泪。
想要让大家伙儿都不跟着自责,那她就得自己先好起来。
婉兮吸了吸鼻子,“别磕了,也不准掉泪,更不准再说什么请罪的话。”
毛团儿狠狠一颤,一颗心仿佛都被攥紧了、捏碎了。
他不是为自己,甚至不是为了十六阿哥——而是,心疼令主子啊。
令主子本就生得柔弱,甚或是整个后宫所有内廷主位当中,身量最为纤细娉婷的。可是她的心,却偏偏是超乎所有人的强大和坚韧。
她不但扛起了她自己的后宫生涯,扛着自己的孩子们,更是如老母鸡一般,伸开翅膀,将她身边所有人都尽己所能地护在羽翼之下。
她从不肯,叫他们为难。
毛团儿深深吸气,心下翻腾着,想要将自己亲手从那拉氏寝宫净房里掏出来的那些东西,都告诉给令主子……可是他不能忘了皇上的吩咐,这样残忍的话,不能在令主子面前说。
死亡是可怕的事,可是那些魇胜污秽之物,却是比死亡本身更为可怖百倍的。倘若令主子听了、见了,也许以后就再也走不出这件事的阴影去了。
他只好忍下来,深深吸气吞下泪意,再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撑开的笑意。
“奴才来回主子,皇上说今儿要见哈萨克使臣,之后还要到同乐园赐宴、看戏。怕是一整天都过不来。”
婉兮点头,“我都知道了,皇上又何苦又叫你跑一趟来?你回去替我回了皇上,我一切都好,没什么想不开的,叫皇上只专心朝政去即可。”
西北回部又乱,朝廷大军已经开始平叛。那乌什城里的反叛之人,若想脱逃,必定朝西边儿去。按着从前准噶尔、大小和卓的旧例,他们不是投奔布噜特,就会奔哈萨克去。
皇上这会子亲自接见哈萨克使臣,又要同乐园赐看戏,为的就是此事。
远交才能近攻,且可以稳定哈萨克,不至于叫他们趁着乌什之乱再跟着一起闹起来,否则西北又将成为难控之势。
毛团儿却笑了,这一次却是真心诚意的笑,不再是强撑出来的。
“是奴才嘴笨,还没说到点儿上。主子容奴才重说——皇上说,今儿要忙活一整天,不光不能来看主子了,就连皇太后那边儿也没法儿去请安。”
“故此皇上口谕:请贵妃主子率领内廷主位,共同赴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啊?”婉兮都愣住。
婉兮是贵妃,前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倒是不稀奇,可是这回皇上的口谕却是——由她率领内廷主位,前去给皇太后请安啊!
原本,领袖兰宫乃是中宫独享的权利。
唯有当中宫不在京中之时,才可能由贵妃代行。
可是此时,那拉氏在京中呢,而且依旧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啊!
毛团儿会意,含笑叩首,“奴才恭喜主子……在皇上心中,此时主子已然是六宫之首。皇后虽说还在,可是在皇上心中,已然排除了那位的存在。”
玉蝉等人听见了,也都欢喜得急忙上前一并跪倒。
“奴才等一并恭贺主子,从今日起,领袖兰宫!”
婉兮缓缓抬起头来,端然坐正。
“既然责无旁贷,那,咱们便走吧。”
当贵人以上主位齐集,天上的雨也已经停了。
天际之上云开雨收,晴光点点浮现。
而随着清脆的巴掌声,众人都远远看去,只见伞罗两分,仪仗引导而出的是贵妃婉兮。
既然摆开的是贵妃的仪仗,那么今日不会有皇后驾临了。这么说来,是贵妃代替皇后带领她们前去畅春园给皇太后行礼?
贵妃代行皇后之责,这仿佛有些过于僭越了。终究只是贵妃,还是妾室;在贵妃和皇后之间,还隔着一个皇贵妃呢!
语琴等与婉兮情同姐妹之人,迅即明白过来,这便都是欢喜得泪花闪闪了去。
愉妃等人自是愣怔,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得按着行走位次,各自归班。
别说内廷主位们也都是意外,便连负责引导之职的内务府都虞司官员都准备不足。
因都知道皇后那拉氏在紫禁城,此时不在圆明园中,故此都没想到今日内廷主位便要排开仪仗,一众主位共同去给皇太后行礼。这便当中有一个有随扈之职的内务府都虞司的员外郎,叫石格的,竟然没来。
畅春园里,皇太后得了宫殿监的通禀,知道要升座,接受内廷主位行礼。
皇太后却也没想到带领一众后宫而来的人,是婉兮。
皇太后在御座之上也是叹了口气。
是没想到,可是却也是在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