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6章 八卷17 天意重来

“凌之,今儿既然得了你的信儿,确定这不是福贵人自己的物件儿……那便说不定,这是福贵人别有深意,将这旁人的物件儿送来给我。”

永常在心下也是微微一晃,皱眉道,“若说针线活计,去年谁在这事儿上的风头,都赶不上故去的慎嫔娘娘吧?那这银针,能不能是慎嫔娘娘的?”

……若此,便连永常在自己个儿,都因了这盒银针,越发对那拉氏生起狐疑来。

这几层心意叠加在了一块儿,这会子听着那拉氏吃瘪,永常在反倒是大笑解气。

小十五是孩子,这话说完就完了。永常在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将这话在心底反复掂对、重新排了排次序。

待得夜晚间,永常在再伺候皇太后弃舟登岸,在行宫安置下来,永常在方将这事儿委婉地讲说给皇太后去。

“……宫里的老人儿可都说,这回的月食啊跟十七年前孝贤皇后崩逝前的月食,简直是太相似了。故此奴才觉着这月食只是应在中宫的命格上,可跟皇太后老主子半点关联都没有。”

“况且人家都说,皇太后跟皇上一样,谕旨里都是自称‘朕’,这便哪儿还是什么月啊,皇太后根本是跟皇上一样儿的太阳!”

这话叫皇太后松一口气,却又紧接着提了一口气,抬眸盯着永常在去。

永常在忙道,“……奴才进宫晚,这宫里的旧事,奴才可不知道。况且那都是十七年前的事儿了,奴才今年才不过十九,那会子才刚会走呢。所以这些事儿啊,跟奴才可是八竿子都打不着。“

“奴才探听这风声,都只是因为皇太后这几天有些不妥帖,奴才心里放心不下……待得听着这个,奴才的心下都宽了,这便也顾不得什么轻重了,非得赶紧回来都在皇太后面前都给说出来,叫皇太后也跟着舒舒心,这才好呢!”

皇太后倒是笑了,无奈地摇摇头,“我当然知道你年岁小,这些事儿跟你八竿子都打不着。我啊当然不会责怪你去,我就是担心——宫里这些风言风语怎么都传到你眼前儿来了?”

皇太后凝眸望着永常在,“与我说说,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呀?”

永常在有些惊慌失措,连忙左右瞧瞧,半晌才道,“……奴才也没看见脸,就是隔着墙听见人说。”

皇太后便不由得幽幽叹口气,抬眸看了看她身边儿伺候了她几十年的这帮老家伙去:安寿、安颐,寿山、福海……这些老家伙,个个儿都对当年的事儿了若指掌。

这些人自己当然是不敢在她面前说,可他们若有心故意在永常在面前说起这些旧事,就图的让永常在有口无心地到她眼前说起来,叫她宽宽心,这便也自是说得过去。

皇太后便也摆摆手,“罢了,管是谁提起来呢,总归是跟你没干系去。我也该听见的都听见了,我啊,也乏了,这便睡了。”

永常在原本心下还有些忐忑,可是这一晚听说皇太后睡得十分安稳,永常在终是放心而笑。

不管怎么着,经由这件事儿,她又博得皇太后老太太的一番欢心去了。这对她,只有利,又无害。

经由这一番开解,皇太后真是松开了心去。

二月十八日,月食过后的两天,皇太后便高高兴兴宣召命妇十九人至皇太后的行宫,皇太后赐宴,叫她们陪着一起热闹了起来。

皇太后宫里的晚膳,还是皇太后自己的寿康宫膳房来伺候。当晚除了赐宴命妇十九人,共用膳桌十张之外,还额外预备了赏克食用的两桌餐食去。

赐宴的膳桌上,每桌六碗,每桌猪肉三斤、羊肉二斤、菜牲口一只、蒸食一品、炉食一盘、攒盘肉一盘、外膳房肉丝汤饭一盆……如此丰盛,极是显出皇太后长出一口气后的,心情愉悦去。

因得报皇太后这边儿高兴了,皇帝那边儿便也跟着高兴。

皇帝这日的膳单里,还有尹继善和高恒两位江南重臣所进的酒炖羊肉、炖燕窝等菜。

皇帝高兴,这便也赏给那拉氏攒盘鸭子一品、婉兮肉片盐煎一品、语琴春卷一品、容嫔攒盘肉一品。

除了赏给后宫之外,皇帝还赏给了二十桌的饭菜给江南盐商。

这一日当真是一扫月食的阴霾,皆大欢喜了去。

婉兮得了皇上赏的菜,又听说了皇太后那边儿的乐呵,这便也含笑放下心来——这话儿便必定是永常在给带到了。

皇太后宽了心,便自是叫那拉氏又揪心了。

果然,那拉氏那边厢盯着皇上赏给的肥鸭子,这便提不起胃口来。还没等尝,就觉着肥腻满口。

可是,这是皇上赏给的克食,她再没胃口,也得亲口尝了。还得叫人去给皇上谢恩,话儿里还得将这菜如何好吃,形容一番。

那拉氏皱了皱眉,掂起筷子来勉强夹了一口入嘴,便叫德格她们赶紧给端走,赏给她们去了。

见主子如此,德格自己也没了胃口,这便小心翼翼陪着那拉氏。

那拉氏半晌才勉强将那肥鸭子咽下去,却是满面的阴云,“皇太后那边儿是什么意思啊?不年不节的,她倒是请了十九个命妇来陪她用膳,这么乐呵……她这是,想将月食都给撇清了,全都扔我一人头上是不?”

从正月十六起銮至二月十六月食,能叫那拉氏稍微高兴些儿的事儿,也唯有一件:二月初十日,她千秋令节那天,虽说皇上又是按着这些年一贯不改的老例儿,依旧停止行礼筵宴,可是好歹那天,皇上也赐随扈王公大臣、并江南大小官员等食了。

不管皇上是怎么想的,总之她自己是将这赐食的事儿跟她千秋令节给联系到一块儿了。

皇上便是再不待见她,可也不能不待见她这个中宫之位不是?

虽说二月初十这赐食的欢喜,随后就叫二月十六的月食给冲了去,不过她确信这是一码归一码,月食完全不是应在了她自己个儿的身上。

月食之事,叫皇太后心下也颇有些不妥帖。

那拉氏想的也有道理:终究月食此时在后宫里对应的是两个人,不止她那拉氏自己个儿。

皇太后今年本就是坎儿年,这么大岁数跟着皇帝儿子南下,一路上舟车劳顿,且一走就是几个月,她老人家自己个儿心下也是有些不稳当。

皇太后到了这个年岁,也如“老小孩儿”一般,将一腔心事都明白写在脸上。皇太后身边儿伺候的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便连小十五都瞧出来了。

小十五终究年幼,猜不透皇玛母的心思,只是知道皇玛母不高兴了,这便私下里偷偷儿去问永常在去。

永常在母家也是沈阳的,跟婉兮家里一样儿,故此永常在平素说话时不常露出来的沈阳腔儿,倒叫小十五觉着亲近。

永常在终究进宫也晚,便是有父亲曾经提点过,可是他父亲终究是个男人,对后宫里的事儿知道得也不是那么确切。永常在这便没法儿给小十五解惑,只跟着一并叹气道,“十五阿哥也瞧出皇太后不高兴了?唉,瞧你年岁不大,倒是个有孝心的。”

永常在反过来倒是央告小十五,“这一路上,就你一个小皇子跟着,皇太后又稀罕你,十五阿哥你可得每天都来。有你来,皇太后才能多露些儿笑模样儿;要是你不来呀,我都得跟着一天天提心吊胆去。”

永常在伺候在皇太后身畔,皇太后的情绪自是第一个就波及到永常在来。虽说皇太后记着这二十年来四格老臣伺候的情分,对永常在已是够体恤,可是老太太见天儿那么拉拉着脸,永常在不也是有些儿伴君如伴虎的担心去?

小十五也没想到,他的疑问非但没能从永常在这儿得着答案,反过来永常在还跟他求辙,小十五这便鼓着腮帮回到婉兮和语琴身边儿,将自己的疑问都托付给二位额娘了。

婉兮和语琴对视一眼,目光里都交换了不少的内涵去。

只是这些终究不便都直接给小十五讲,婉兮这便哄着小十五,“你永常在姨娘是伺候在你皇玛母身边儿的,她都猜不到的,额涅和你庆额涅也得需要想一想才行啊。圆子你先去温书,额涅跟你庆额涅计议一回,明儿再与你讲说去。”

虽说小十五才四岁半,还不到正式进学的年岁;再加上这又是南巡盛典,一路上舟车劳顿的,便是不念书也没什么打紧的。可是婉兮和语琴却都达成了默契,这一路上依旧叫小十五带着功课出来,每一日都勤习不辍去。

小十五也顾着今日份的功课,这便赶紧告退去了。

婉兮与语琴又静静四目相对,两人都是意味深长地一笑。

“不知姐姐想到哪儿了?”婉兮先请语琴说。

语琴这便叹口气,“依我觉着,皇太后啊这是想多了。今年这月食,我可不觉着是跟皇太后有瓜葛,倒是叫我想起十七年前的旧事来了。”

“可不是么?”婉兮静静抬眸,“虽说是皇太后,可是却不合适对应天上明月去了。因圣母皇太后为天子之母,怀日而生,故此圣母皇太后皆可自称为‘朕’,且册宝皆为龙纹。这便可叫皇太后也对应天上日轮去了。”

“而这番月食……只该是上天给咱们皇后娘娘的示警。”

语琴点头,“九儿你可还记得,十七年前,孝贤皇后跟随皇上南巡那会子,也曾经月食?”

都是十七年前的旧事了,这些年岁月宁静,婉兮倒是已经将当年的事大多抛之脑后去了。可是这会子听语琴提起来,婉兮记忆的闸门重又打开,心下也是一跳。

“可不!乾隆十三年,也曾月食!且月食的日子——说来真是巧——竟是正月十六!”

正月十六,是今次南巡起銮的日子;也是今年这一场月食的整整前一个月去。

若以中宫的身份而论,孝贤皇后是元妻嫡后,她崩逝那年的正月十六月食;而那拉氏是继室皇后,今年出巡,正好赶在了二月十六月食……这冥冥之中,仿佛隐约和着天意去。

语琴轻哼一声儿,“不仅这个巧合,还有皇后的千秋令节之事去呢。孝贤皇后的千秋令节也在二月里,为二月二十二日……”

婉兮霍地仰头,“两位中宫的千秋令节不但同在二月,且皇上对二人千秋令节的旨意也是如出一辙:孝贤皇后在世时,每到千秋令节,皇上一律都是‘奉皇太后懿旨,停止行礼筵宴’。乾隆十三年那一回,皇上却在孝贤皇后千秋令节那一日,赐随扈王公大臣等宴。”

“而今年又是,皇上也是下旨停止皇后的千秋令节行礼筵宴,却在二月初十那日,下旨赐随扈王公大臣、并江南大小官员等食!”

时隔十七年,同样出巡途中,两位都是二月生人的皇后,先后都在月食的阴影之下,同在千秋令节时终于得了皇上赐宴群臣去……

这样惊人的相似,叫婉兮和语琴两人,心下都是激烈跳动起来。

只是这话儿却也暂时只能压在心底,不敢说破。

语琴转开眸子去,轻哂一笑,“我倒记着,二月初十那天,咱们的皇后娘娘没能得着行礼筵宴,虽说有些不痛快;可是那眼梢啊,却还是高高吊着的。”

婉兮也是轻笑,“姐姐说的是呢。想来皇后娘娘怕是也觉着皇上在她千秋令节这一年,赐宴王公大臣的江南官员去,叫她这心下也能平衡了些儿。”

语琴啐了一声儿道,“只可惜,皇上从正月十六起銮,到二月初十日,赐宴群臣又不是第一回了;更不是单单为了她而赐食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