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却在正月的头四天里,便连下这两道谕旨,这便将两件事直接联系在了一处,叫前朝后宫都看明白了:年仅十岁的拉旺多尔济能被封为超勇亲王的世子,就是因为他被选为了七公主的额驸。
这位七额驸的福分,都来自与七公主的姻缘。
——而前朝,并非所有的额驸,都天经地义能被皇帝选为他们各自父亲的继承人。不说远的,便说曾经被序齿为四公主的和硕和婉公主,她的那位额驸德勒克,本也是巴林右旗扎萨克多罗郡王璘沁的长子,可是皇帝却没让德勒克袭封巴林郡王,却是将郡王爵位给了德勒克的弟弟去。
故此说到底,身为额驸的能不能顺利希封父亲的爵位,全都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而拉旺多尔济以如此年幼,得以早早被封为世子,便明摆着就是因为七公主的缘故了去。
若此一来,皇帝这一番赐封,叫前朝后宫看见的倒不是拉旺多尔济这孩子的幸运,而是——皇上对这位七公主有些异乎寻常的重视去。
而七公主是令贵妃的长女,又是令贵妃在进宫多年之后才终于得到的第一个孩子,虽说是个公主,却叫皇上如此看重。那么这背后,自然体现出的,是皇上对于七公主生母令贵妃的在乎去。
皇帝的旨意竟然是在正月的头四天接连颁下的,这大过年的,便叫前朝后宫的都设法递牌子请到储秀宫给令贵妃和七公主贺喜。
皇帝也高兴,但凡宗亲福晋、三品以上命妇,皆准入内。
婉兮便是自己再是个不愿张扬的人,可是这大过年的,她的储秀宫门却是关都关不住。纷至沓来的客人和贺礼鱼龙价往里进,储秀宫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去。
这样的热闹是婉兮进宫这些年的顶峰,因是为小七贺喜,她这个当娘的自然也是欢喜。这便亲自见过每一位道贺的贵客,将这喜庆的气氛用心做足了去。
这样一来,今年这个正月里,她的储秀宫自然成了整个后宫里最热闹的所在,倒是将那拉氏的翊坤宫都给盖过去了;就更别说那原本想借着怀胎而争一回风头的忻妃的咸福宫去。
这般的鲜花著锦,婉兮欢喜之余,也自是明白皇上的心意去。
可是已然这样热闹了,皇上却仿佛还嫌不够,大年初二那天,在重华宫例行君臣联句,皇上召大学士、内廷翰林同欢。
此次联句,有傅恒、来保、刘统勋、兆惠、刘纶、阿里衮、舒赫德、阿桂、陈德华、彭启丰、董邦达、张太开、观保、于敏中、钱汝诚、王际华、窦光鼐、陈兆纶等二十人。这二十人,全都是皇帝所倚重的朝中重臣。
而当着这二十位重臣,皇上今年所出的联句题目却是——冰嬉。
冰嬉是大清国俗,是每年冬天都要上演的惯例,虽说盛大,倒不新鲜。可是皇上今年却兴冲冲地叫以此为题——便是大臣们没想到内里的缘故,婉兮又如何不明白呢?
这个年过的呀,皇上的全部心意,自是都落在了她所诞育的这一双儿女的身上。
小七自是她的长女,而小十五已是她事实上的长子了。皇上对她这一对长子长女的心意,叫她回想起来,心下便是丛丛的暖意,便不必当面去谢恩,却早已是情意两心知。
婉兮唯一有些难受的,只是放心不下麒麟保那孩子。不知道那孩子得知了这个信儿,又会如何了。
皇帝对七公主和七额驸这般用心,便不啻又在忻妃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去。
当年提到要指婚给成衮扎布和车布登扎布两兄弟的儿子去,原本皇帝说是有“小公主二人”,指的便是七公主和她的六公主舜华呀!
结果到头来,舜华没能指婚,竟然也没能活下来……回头想想,皇上当年不肯为舜华指婚,倒仿佛是能预见到舜华不能顺利长大成人一般。
舜华已去,不说也罢;可是那七公主是两个月便指了婚,而她的舜英呢,今年都已经八岁了,却还没见皇上给指婚的意思!
从前四公主有那样的手,却也还是在四岁的时候儿,就已经给挑中了福隆安为额驸;那她的舜英呢,都这样大了,皇上却怎么还没给挑个好的额驸?
——难道是说,在皇上心里,舜英的那点子毛病,竟然比四公主那手,还更加不能见人去不成?
忻妃越想越是难受,不过倒也还是脑筋快,这便捉过舜英来嘱咐,“……乖,便时常在你皇阿玛面前提起,说七姐都有了额驸,你只比七姐小一岁,自也该有额驸了。”
舜英登时脸红过耳,却急了,忙摇摆两手反对,“额娘,我才不要、不要额驸!”
忻妃摁住心下的苦涩,面上竭力微笑,“傻孩子,你还小,才会说这样的话。你自听额娘的,额娘一切都是为了你打算。你只管在你皇阿玛面前多提起此话就是。”
舜英急得更是面红耳赤,极力强调,“额娘,我,我不是害羞,我是真的不想要额驸!”
忻妃心下咯噔一声儿,缓缓收了笑,一双眸子里渐渐升起寒意来。
她盯住女儿的眼睛,忽地厉声道,“不准再在我眼前说这样的话!尤其,绝不准你在你阿玛眼前说起半个字!听见没?!”
舜英哪里明白母亲那彻骨的恐惧来自何处,她只是看见了自己母亲这样阴森的模样,惊恐地呆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忻妃心下也是难受,轻叹一声,伸臂将女儿拥在怀里。
“舜英啊,额娘的好孩子……额娘不想吓你,只是若不如此,总怕你莽撞出错。便听额娘的话,额娘绝不会害你的,好么?”
舜英这才懵懂地回神,黯然点头,“女儿明白了……待得再见到皇阿玛,女儿必定设法向皇阿玛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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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这位小富察氏的赐封,从一开始便透着“不合规矩”四个字。
这小富察氏,一来出自外八旗,当按着八旗秀女引见的规矩进宫。便是初封,一般都应该是贵人。除非家世极其低微的,如父亲只是无品级的拜唐阿,或者披甲人,祖上没有过更高官职的,才可能初封不给贵人,而是降低一级,从常在起封。
更何况这位小富察氏系出名门,出自著名的沙济富察氏,祖上便不是一部之长,好歹也是一路之长;况且她还是孝贤皇后的母家晚辈,算得出自皇后丹阐了,这身份便连初封贵人都是委屈了,更何况竟然破天荒地出了个初封只是个答应。
再说今年十月间赐封的三位新人,那还都是内务府包衣,都只是“使令女子引见”而进宫的,初封还都是常在呢。怎么都没的叫这位小富察氏初封就是答应的。
便从这样的赐封,都不难猜出皇帝对这个小富察氏究竟喜欢还是不喜欢去;甚至由此可以窥见皇帝心底对孝贤皇后真实的余情,还能存留下几分去。
故此这个小富察氏赐封,婉兮都只是一笑而过;便连那拉氏都是大笑拍桌。
整个后宫上下,唯一真正闹心了的,怕也只有忻妃一人了。
因为这会子对于忻妃来说,最要紧的已经不是自己的“胎”,最要紧的是她得赶紧设法再将皇上请到她宫里来,她得设法再侍寝才行!
——她自己的胎已经越发有些不对劲,她好歹也是诞育过两个公主的了,她自己心下如何能没数儿去?
这不断的漏红,还有肚子虽说鼓着却没有了动静,这便都给了她太不好的预感去。所以便是宫里正式添了守月姥姥,按规矩原本应该准守月姥姥探她的肚腹,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可是她却不敢。
连续漏红,加上肚子里头没有了胎动,她便最最担心的是自己的孩子也如四年前令贵妃和豫妃两人的孩子一般,是已经胎死腹中了。
不过若是这样儿还算好的,至少皇上不会追究,甚至反倒还会格外怜惜去。
——她莫名害怕的,是她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没了!
说不定这几个月来连续的漏红,便是那孩子已经掉了;而肚子依旧还鼓着,这便如刚生产完的道理一样儿,便是肚子要收回去还都得等到孩子满月前后,甚至要好几个月去才能尽数都缩回去。
她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不敢面对现实,这便越发不敢叫守月姥姥瞧;甚至都不敢叫人再去另外请一位太医来,跟陈世官会诊一番。
她知道,她已然是在讳疾忌医。
这种不好的感觉,实则从刚回京的时候儿已然有了。因为那会子回到京来,本该是肚子显怀,且该正式感受到胎动的时候儿。可是她除了肚子是真的鼓起来一些之外——胎动,却仿佛是从那会子就没有的。而漏红,从回京以来就没真正止住过。
故此她才从十月以来,想方设法地想去请皇上来。
她那样急切地想见到皇上,已经不仅仅是撒娇邀宠,她已经是——在为自己那不好的预感,在设法亡羊补牢。
如果当真是这个孩子已经掉了,那她若不想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当务之急便还是得赶紧再要下一个孩子来啊!
可是从十月间皇上赐封了三位新人起,每当她叫陈世官或者自己宫里人去请皇上的时候儿,御前的人给出的都是相同的话儿——都说新赐封的新主子正在皇上宫里伺候,倒不便为她而进内叨扰去……
皇上便仿佛都只顾着那三个新人,从十月到这个十二月,皇上都再未曾来过!
她原本期待着,等她这个月正式报了遇喜,已是即将临盆,皇上便是为了皇嗣,也好歹该来看看她——却哪里想到,这边厢她刚报了遇喜,那边厢皇上便又赐封了第四位新人去!
偏今年这几位新人,不管是外八旗秀女,还是内务府包衣女子,个个儿都是有来头的。福常在、永常在是在皇太后跟前学规矩的,皇上便是看在皇太后的面儿上,也不能慢待;
宁常在是回部女子,是回人佐领来京之后,第一个正式选入后宫的内务府下女子,且也是出自和卓家族另外一支,故此皇上为了回部的安定,也自然要对宁常在恩遇有加。
至于最后赐封的这位小富察氏,就更是孝贤皇后的侄孙女儿了!
故此从十月到十二月,这两个月的光景,皇上都说忙。呵呵,皇上还能忙什么,除了朝政国事之外,一下子赐封了这么多位新人,那便自然都在忙着宠幸这四位吧?
忻妃哀哀地呆坐着,仿佛听见自己心上那架小算盘,梁倒档塌,那一颗一颗的珠子叮叮当当,仓惶坠地。
皇上若不来,她该怎么还能再怀上皇上的孩子去?
可是这个小富察氏今儿刚刚赐封,若想等到皇上对小富察氏过了热乎劲儿去,怕怎么也得三两个月。
三两个月不算长,可是这话儿对她却不合适。因为她的胎已经满了七个月,三两个月之后就该生了!
她哀哀坐着,心下已是绝望。
倘若皇上再不来,那她唯一剩下的法子,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扛到底、一条胡同跑到黑去了。
——她也唯有极力地去相信,她的孩子没事儿,到了三个月之后依旧还能平安地落地!
总归陈世官不是说了么,她的喜脉依旧稳健,便是还有漏红,却也不用担心。
陈世官是太医啊,便是年纪轻、资历浅、职衔低,可是即便如此,这太医院选拔太医也是自有严格的规矩。若便是名医世家的出身,若不能经过礼部和太医院的考试去,他是不可能被选入太医院来的。故此他的医术必定还是精良的,这么年轻便能入宫,反倒说明他是优中选优,资质极佳才行!
忻妃这般想着,竭尽全力地自我安慰,心下虽说还是不稳当,可是事到如今却也只能如此了。
这般心绪烦乱,忻妃便更觉身边诸事皆不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