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陪嫁女子银环也是紧张得脸上煞白,忍不住轻声劝阻,“姑娘……阿哥爷这会子正在气头儿上,主子若是进去,怕也得受着阿哥爷的脾气去。”
鄂凝点点头,“我何尝不知道?只是……我阿玛已经不在了,我又没有一儿半女,那这个人世间,我便只剩下阿哥爷一个人了。他是我的天,是我的地,是我的一切。”
“便是要承受他的怒气,我这个当福晋的也不能躲闪,唯有与他同舟共济,荣辱与共罢了。”
银环听得眼圈儿都是红了,这便点头,“姑娘对阿哥爷的心,天地可鉴。只可惜阿哥爷肯给那两边儿一个又一个的孩子去,却就是不肯给福晋一个孩子……”
“若叫奴才说,阿哥爷如今的运气转了,便都是从腿上那病起的。而阿哥爷那腿病,还不是都因为西殿那位?凭什么叫那位得了便宜去,却叫主子您受着阿哥爷的气去?”
鄂凝紧紧攥住指尖儿。
“这会子还说这个做什么!再说,我倒不觉着是阿哥爷的腿病改变了运数,终究原本无论是皇上,还是前朝后宫,都没人知道阿哥爷的腿得了病去。”
“要我说,阿哥爷的懊恼,终究还是从皇上那起的。皇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年岁大了,近来越发给下的旨意都是叫人莫名其妙了去。五月里,咱们阿哥爷分明刚从九洲清晏的大火里救出皇上,皇上不给奖赏倒也罢了,结果七月竟然就叫咱们阿哥爷给履亲王穿孝去;”
“如今,才过四个月,皇上也不知又是怎么想的,竟然又要咱们阿哥爷给大臣奠酒去……那还有现成儿的已是出继了的四阿哥、六阿哥去不用,皇上为何非叫咱们阿哥爷去?至少宫里还有个现成儿的八阿哥呢,皇上就不能叫八阿哥去一回么?”
鄂凝和银环在外间已是小心压低了声音说话,可是悉悉索索的动静还是穿进了暖阁里去。永琪便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谁在外头?”
伺候在外头的三德吓得一激灵,连忙冲鄂凝直作揖。
鄂凝深吸口气,这才一挑帘子迈进门槛去,“阿哥爷,是我。”
见是鄂凝,永琪虽说好歹客气些,可是长眉以及紧锁,显见着仿佛是也不愿意见着鄂凝。
鄂凝的心下倏然一凉,却极力控制着,尽力地堆起一脸的笑意,柔声道,“便是为梁诗正去奠一回酒,又有什么打紧?终究梁诗正也是重臣,虽不是宗亲诸王,可也是东阁大学士、中枢之臣。阿哥爷便是去给梁诗正奠酒,也不失了身份。”
永琪便又是一皱眉,抬眸缓缓盯住鄂凝,“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年便是皇爷爷最在乎的兄弟、老怡亲王允祥薨逝,皇爷爷也只是派了五叔和亲王弘昼去给穿孝,根本就没叫皇阿玛去啊。梁诗正便再是重臣,却比之老怡亲王如何?”
鄂凝尴尬地张了张嘴,“……可是皇阿玛旨意已下,阿哥爷便是再怎么着,也得奉旨前往不是?”
鄂凝眼珠儿一转,“要不,阿哥爷就说病了,将这差事给推了吧?”鄂凝自己说着也是欢喜得一拍手,“总归皇阿玛也是知道阿哥爷的腿病了的,阿哥爷还是为了救皇阿玛才落下的病根儿不是?皇阿玛还亲自选了太医,来给阿哥爷调理的啊”
“阿哥爷只需这么一说,皇阿玛自然会深信不疑,且自然对阿哥爷百般怜惜,这便自然不用阿哥爷再去奠酒了。”
听罢鄂凝的话,永琪的眼睛也是一亮。
只是那光芒只亮了片刻,便即黯然熄灭下去。
“可是你怎么忘了,皇阿玛是何样的人?他自是早就知道我的腿坏了,他也不会忘记是我从九洲清晏大火里将他背出来,那腿便因之而支撑不住病了的……皇阿玛心下明知这些,他却还是下旨叫我去给梁诗正奠酒,这便不是皇阿玛忘了,而就是皇阿玛刻意这么安排的。”
“此时成年皇子并非只有我一个,便是四哥和老六都出继了,至少还有老八……可是皇阿玛还是叫我去,便可见是皇阿玛早已想好了的。”
永琪越说,心下越是难受。
这会子永珹和永瑢都出继了啊,成年皇子就剩下他和永璇……可是在他和老八那个瘸子中间,皇阿玛却还是偏心眼儿给了永璇!
有望继承大统的皇子,自然不能给臣子穿孝、奠酒去。老八那么一个瘸子,皇阿玛竟然都还要继续给留着一丝念想去,却不再给他留余地去了!
同一年里,仅仅时隔四个月,他便接连两次给臣子如此……前朝后宫,便是谁都看得明白去了。
呵呵,呵,皇阿玛就差没正式昭告天下,说他这个皇五子已经彻底失宠,在皇阿玛的心里全然没有了承继大统的资格去了!
“我不能……”永琪深深低下头去,“我这会子绝不能再违拗皇阿玛去了。他叫我做什么,我便得去做什么;就算自己不甘心,我也绝不能显露出半点不愿来。”
“唯有如此,我才还有可能依旧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一点机会去。也唯有如此,才还留有一点可能——说不定皇阿玛终究还是会觉着我更好,这便回心转意来。”
听阿哥爷说出这样的话来,鄂凝也是狠狠一颤,一垂眸之间,泪珠儿自己就掉了下来。
“阿哥爷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没有理由的,皇阿玛没有理由会放弃咱们的。阿哥爷您是皇阿玛最优秀的儿子,文武双全,仁孝勤勉,这是皇阿玛都曾说过的……皇阿玛他,怎么会忽然就改了主意?这怎么都说不通啊!”
永琪疲惫地垂下眼帘,“别哭了,也别委屈了……你这会子倒是也帮我想想,咱们从七月过后,终究可能出什么差池,叫皇阿玛知道了去?”
鄂凝便也不敢再哭,抹干眼泪使劲儿地回想。
不过片刻,一个念头便从心底浮起,鄂凝自己的心下也是咯噔一声。
鄂凝却不敢说话,只抬头望住永琪。
永琪盯着鄂凝,便也缓缓点了点头,“……你也想到那件事了,是不是?倒与我想的一样。”
“从七月给履亲王穿孝之后,我几乎闭门谢客,不可能再出什么差池去。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听了你的主意,扮作南府里的戏子,从福园门出过园子,到简亲王府上去过。”
鄂凝一颤,只觉全身的血都冲上头顶,四肢一时冰凉。
“可、可是阿哥爷,妾身那都是,那都是急阿哥爷之所急,也是为了阿哥爷的大业啊!”
永琪疲惫地闭了闭眼,“嗯,我自然是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世上的人啊,谁都有好心却办了错事的时候儿……皇阿玛这回的旨意来得叫我措手不及,我便担心是皇阿玛已是知晓了什么。福晋啊,你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一番,你却是害苦了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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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坑自己家闺女呢?婉兮便是再想逗着小七,可是这会子在宫门前众目睽睽的,婉兮可不想叫自己闺女当众害羞去,婉兮这便只简单说了这两句话就纵了小七去。
婉兮这才走上前去给那拉氏请安,其余从园子里跟回来的嫔妃便也都给婉兮请安。
旁人倒还罢了,婉兮无法不多留神忻妃一眼。
按说忻妃的胎已是到了这个时候儿,那肚子便该是一日大似一日去了。婉兮便是回宫来的日子也算不得长,可是这也好歹半个月去了,忻妃的肚子怎么也该又大了些才是。
可是婉兮也没想到,忻妃体态模样儿,却与半个月之前并无太大的变化。
婉兮就算知道这事儿里有皇上的绸缪在,可是却也终究不知根底,这便也还是有些吃惊。
忻妃见婉兮瞧她,她便是傲然地高高抬起下颌,由乐容和乐仪左右两边儿一起扶着,小心迈步上前。没行蹲礼,只浅浅行了个“抹额礼”。
“抹额礼”行礼时女子头部微微向前低一下,同时右手上举至额头处,在额前手心向内,手背向外,五指并拢,由左向右作平抹状。抹额次数以礼节程度而定,少则一次,多则三次或更多。
这“抹额礼”为女子平辈之间所使用,故此比不上蹲礼那般尊重;且视乎亲疏远近,抹额的次数也从一次到三次……忻妃只是与婉兮行抹额礼,请只是抹额一次,这其中的不驯和无礼,已近逾越。
婉兮自是都看得明白,却只是淡淡一笑,“已是十一月了,距离忻妃妹妹临盆的日子已是不远了。便什么礼不礼的,都比不上皇嗣要紧不是?”
婉兮眸光轻转,绕着忻妃的肚腹打了个转,“半个月没见,忻妃妹妹怎么反倒看着似乎有些清减了?这可不好,若腹围过小,那便会影响羊水多寡;羊水倘若过少,倒是对孩子不利。”
忻妃轻轻咬住嘴唇,下意识侧转了身子,想要挡住肚子,不叫婉兮看见似的。
“贵妃娘娘多虑了,我倒不觉着我肚子哪儿小了!再说太医每日都来请脉,都说我喜脉平稳、喜形甚好……”
婉兮这便也点点头,“那敢情好,我倒要恭喜忻妃妹妹了。这回啊回到宫里,忻妃妹妹自可以安心待产了。”
婉兮说罢,不等忻妃答话,这便含笑伸出手去,迎向就在忻妃后面,随后而来的容嫔。
“我可要恭喜你了。妮莎一应的衣冠住用,我都帮你在永寿宫里预备好了,便叫妮莎直接回去就是,叫她也看看可有什么短了缺了的,这便来告诉我,我叫内务府给补上去。”
忻妃便是一怔,忍不住停步回眸,盯住婉兮。
婉兮自是没工夫搭理忻妃,婉兮身畔的玉蕤瞧见了,含笑向忻妃行了个半蹲儿,“忻妃娘娘可有话要回贵妃娘娘?”
忻妃深深吸口气,盯着婉兮的背影问,“……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容嫔位下学规矩的那个回部女子,也要进封了?”
玉蕤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儿,忍不住笑,“忻妃娘娘还不知道呢?容嫔娘娘位下学规矩女子妮莎呀,不是即将进封,而是皇上在十几天前的十月二十五日,已经下旨赐封了,号为‘宁常在’。”
“你说什么?”忻妃不由一喘,眼底一寒。
玉蕤不慌不忙地笑道,“没错,皇上在这个十月里啊,竟是月头、月中、月尾,连着赐封了三位新人常在呢!十月初三赐封福常在,十月十八赐封永常在,十月二十五赐封宁常在……倒是有些年没见过皇上这么一股脑儿进封新人的去了。倒不知道皇上后头还有没有要继续赐封的人了呢?”
同样为后宫,玉蕤却是满脸喜气儿盈盈,“连着赐封了这么三位新人,那这回皇太后过寿、年下元旦,咱们宫里可不怕没有热闹了。忻妃娘娘您说,是不是?”
忻妃立在原地,紧盯着玉蕤那张脸。
她不傻,她自瞧得出来玉蕤那一脸喜气盈盈的模样儿,就是故意做出来给她看,就是要气她呢!
忻妃紧咬银牙,“瑞贵人,我倒不明白了,就像你不是皇上的后宫似的,怎么皇上连着进封了三个新人,你竟欢喜成这个模样儿!也不知道是你自己缺心眼儿,还是,你故意到我眼前儿来演戏!”
“缺心眼儿?”玉蕤含笑迎住忻妃的眼睛,“忻妃娘娘是想说,您自己‘心较比干多一孔’么?可是妾身却觉着,人的心眼儿啊,若太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玉蕤收起了笑,“一颗心那般千疮百孔,究竟有什么好的,又有什么可资炫耀去呢?”
忻妃怎么都没想到,她今儿竟然被小小一个贵人给教训了去!
忻妃便是一声冷笑,“好你个瑞贵人!别以为自己背后有棵大树,你就一辈子都能好乘凉!别忘了你自己进封以来,都已经过了多少年了!你是自己承宠了啊,还是已经有了一儿半女了?”
“说到底,依旧还不是个内务府下的包衣女子!便不管你到了什么位分,也不管你倚靠着谁,却还都轮不到你来与我这般说话!”
玉蕤没恼,反倒笑意更浓,甚至还向前走近几步,与忻妃距离更近。
忻妃反倒自乱阵脚,两手撑住乐容和乐仪,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去。
“瑞贵人,你……你想干什么?!”
玉蕤盯着忻妃的手忙脚乱,含笑眨眼,“忻妃娘娘别慌啊,我不过就是个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出身,又敢对您这位尊贵的镶黄旗满洲的格格做什么去?”
忻妃紧咬银牙,这才站稳,高高抬起下颌,傲然睥睨,“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好!”
玉蕤淡淡抬眸,丝毫不将忻妃的傲慢放在眼里。
“我承认自己是内务府旗下的包衣出身,那么想来身份尊贵的镶黄旗满洲出身的忻妃娘娘您……便是听了我几句话刺了耳、扎了心去,却也也不好意思故意在我这样的人面前摔倒不是?况且啊,忻妃娘娘自己的心上,原本都已经富余那么多眼儿了,便再多被我扎出一个来,也没什么要紧不是?”
玉蕤说完,这便含笑半蹲儿,也不管忻妃面上是什么神色,这便脚步轻盈回到了婉兮身畔去。
婉兮与容嫔说完了给宁常在安排寝宫的事儿,回眸看一眼玉蕤笑意满面,便不由得顺着玉蕤的方向瞧向忻妃那边去。
玉蕤轻声道,“这会子终究她快临盆了,便没的姐要亲自教训她去。姐这会子尊为贵妃,若要与她置气去,反倒是自降了身份;还会被她趁机抓了把柄去闹。”
“姐且放手,还有我呢。我啊不过是个贵人,又是她眼里被她瞧不上的内务府包衣的出身,她倒不好意思在我眼前整别的景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