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9章 七卷149 三岁看老

“前锋”说的便是健锐营,健锐营听似“一个营”,实则却也是依照八旗旗份,分为左右两翼。左翼为镶黄、正白、镶白、正蓝四旗,右翼为正黄、正红、镶红、镶蓝四旗。

十月间,“冰鞋营”便是在健锐营、护军营中,每个旗份各选二百人,合并一处,这便有近两千人参与大阅兵。(是阅兵,便是也有表演的性质,却绝不可能出现个嫔妃啥的在两千多官兵面前‘冰舞’)

见此盛景,玉蕤便也笑了,“是‘大阅兵鞋’,只是还在十月里,这便还不是正式的大阅,还只是操练。”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可不,往年正式的大阅都是在十二月,正好儿与过年的喜庆合并一处。咱们便是每年都能得见,可是这操练的场面,却还是第一回见。”

婉兮侧眸望向龙泽亭,“……那小十五,就更是第一回见了。”

玉蕤秀眉微蹙,“那皇上为何不等到十二月间,再带咱们十五阿哥去看正式的大阅,却忽然今儿来看操练?”

婉兮略微想了想,便也已是垂眸浅笑。

“因为,十二月间的大阅,那都是官兵经过了几个月的操练,所有的身法、队列都演习纯熟了,到时候儿在皇上、皇太后、宗室王公和大臣们面前,不出半点儿错漏的时候儿;那便更像是一场表演,只有完美和精彩了。”

“而此时的操练期间,这十月里冰才冻硬不久,官兵们就是上冰操练,日子也才没多少。故此便技艺尚且还都有些生疏,便是健锐营、护军营里挑选出的健武之人,也难免乍然上冰依旧有手忙脚乱的。”

婉兮说着,远处的队列里,果然就已经有摔得人仰马翻的。

婉兮便笑了,“你瞧……皇上他啊,便就是要叫小十五去看这时候儿最真实的情形去呢!”

玉蕤微微侧目,随即便也懂了,与婉兮一同,转眸望向皇帝与小十五去。

龙泽亭中,皇帝弯腰指着那人丛中的人仰马翻,柔声道,“圆子你看,他们都是大人,都是咱们八旗官兵里的佼佼者,可是上了冰来,也还都会摔倒。”

小十五在亭子上,手扶着栏杆,踮起脚尖儿使劲看着。

终于,他微微笑起来,释怀地点头。

皇帝也不多说,只叫小十五自己看,那些摔倒的士兵个个儿身手利落地爬起来,不多时之后,已然如冰上的飞燕,身影在冰面上轻盈而过,更是使出大蝎子、金鸡独立、哪吒闹海、双飞燕、千觔坠等姿态,其余则更有射箭、爬竿、翻杠子、飞叉、耍刀、使棒、弄幡等,并在竿上、杠上、肩上、臂上表演倒立或扯旗等动作。

但凡在陆地上能使出来的把式,这些官兵们竟然全都在冰上、踩着薄薄的刀刃,竟一样儿不差地全都能给使出来!

小十五看得目瞪口呆,指着那边儿着急地道,“他们都卡了,怎么还能这么厉害!”

皇帝欣慰点头,掌心温厚地抚住小十五的肩头,“你都亲眼瞧见了……圆子啊,告诉阿玛,你觉着他们为何能这么厉害?”

小十五双颊一红,想起了阿玛之前说过的那席话,他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伸手揪住皇帝的袖口,轻声道,“……因为,他们都如阿玛所说,摔倒了也不怕,自己爬起来。爬起来继续琢磨,这便终究打赢了这冰去!”

皇帝展眉大笑,将小十五一把紧紧抱进怀里。

“对!就是这样儿!”

小十五伏在皇帝的怀里,却还是回头,一双眼定定望住那冰面儿,忽地大声道,“阿玛,我也还要滑去!”

一侧的“澄瑞”亭上,因为拢音,婉兮也同样清清楚楚听见了小十五的话去。

婉兮两眼登时迷蒙了。

她忙深吸几口气,垂下头去,不想叫自己红了眼圈儿的模样被玉蕤她们给看了去。

可是心下,同样是仿佛有一轮朝阳就要喷薄而出般地,欢喜难禁啊。

“三岁看老”,这不仅是说旁人去看小十五这个孩子;又何尝不是说,小十五自己这一生,怕是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三周岁这个月里发生的这样一件事儿去呢?

这得益,将是终生铭记,且受用不尽。

皇帝亲自替小十五将脚上的冰鞋给紧了又紧,撒开手任凭小十五又上冰去了。

远远望着那小孩儿虽说还是有些不稳当,却是如蹒跚学步一般地坚定、近乎于执拗一般地不屈不挠地向前滑去……婉兮抬眸遥遥望住皇帝,真想就这么不顾众人的注目,这就奔到他身边儿,在他脸上亲个响的!

不知是不是婉兮的凝眸太过有力,还是皇帝心有灵犀也转眸过来,总之,两人的目光还是在两个亭子之间的空间,叮当相撞。

皇帝便笑了,自己踱步而来。

婉兮佩服得五体投地,真心诚意给皇帝行了个深蹲大礼去。

皇帝含笑扶起婉兮,在她起身之间,他的唇几乎擦过她耳际,柔声道,“……咱们的孩儿,果然最合爷的心意。”

婉兮心下明了,也不便大声,这便低低垂首悄然含笑,“他都是爷从小一言一行亲自教出来的,何止相貌最像爷,便是举手投足便都是从爷的这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奴才啊就只贡献了一个肚皮,旁的,他便都只像足了爷一个人儿去。”

皇帝轻啐一声儿,“哎哟,膳房开伙了不成?怎么这么远都能飘来醋味儿?”

玉蕤在畔听着,不由得调皮道,“膳房可远,不过内务府的‘酒醋房’却离这边不远……皇上啊,必定是闻见那边儿的味儿了。”

婉兮又羞又恼,抓过玉蕤来推向皇帝,“爷快收了这坏心眼儿的妮子走吧!奴才若是拈酸了,也只能是拈她的,哪儿能拈自己儿子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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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来晚了一步,待得皇帝奔过来时,小十五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场面有些微妙:小十五明明摔得恼了,又有些疼,这便委屈得想哭;可是婉兮那边厢却跟没看着似的,故意扭着身儿不去瞧他。小十五这便想哭还没得着合适的机会,既想喊一声“额涅”,又不好意思喊。

小孩儿的心性,受了委屈之后,总归得娘亲看见了,奔过来抱住,嘘寒问暖的时候儿,那才能“哇”地一声哭出来,才能得着娘亲最大的心疼、最及时的抚慰去,不是?

可惜他额涅压根儿没看见,他摔也白摔了,这会子要是直接咧嘴哭出来,那额娘反倒不高兴了,可怎么好?

皇帝瞧明白了眼前的情势,这便也没着急过去,反倒放缓了脚步,往旁边出溜滑了二三尺去,正好错开了小十五眼角余光的方向去,然后这才蹑手蹑脚往小十五那边靠。

屈戌等几个太监早就着急得不行,皇帝瞧见了,这便也跟婉兮给玉蕤她们使眼色一样儿,皇帝也朝屈戌他们一班人眨眨眼,摇摇头。

既然皇上和贵妃两位主子都这样儿,那一班外人便也只能忍住。

小十五自己站了好一会子,见额娘还是没有动静儿,他身上的疼已是慢慢儿缓过来了,这会子就剩下心上的委屈了。

三岁大的圆子这便有些恼羞成怒了,一时不知如何发泄才好,这便使劲儿跺脚。

他脚上穿着冰鞋呢,这一跺脚,那冰刀在冰面上都跺出冰碴儿来。细碎的冰碴儿如雪沫子一般,随着风一起,便扬起在了半空里。他个儿又矮,这便都顺势就吹进他眼睛里去了。

冰碴儿入眼,又冰又扎,小十五这便终于顺势放声大哭了出来。

一听孩子哭,婉兮的心自也揪了起来。只是婉兮暂且不动声色。

婉兮面上便看似依旧还是淡然,且瞧不出半点子要回应的意思去,玉蕤和玉蝉她们却都已经心疼得不行,挨个儿都朝婉兮求情地直递眼神儿。

婉兮心下明镜儿似的,朝她们都眯了眯眼。

孩子的哭声是为了呼唤母亲,她心下自是想立即转身奔过去抱着了他去……可是这会子他却是在发脾气的时候儿,倘若她这时候儿便立即反应,叫他满足了心愿去,那便反倒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去——他幼小的心里难免会以为,从此之后只要遇到困难和挫折,就尽管可以发脾气、大哭,总归额娘会应声而来,给他想要的怀抱和抚慰。

若这样的话,那他这就本来天生是皇子的,将来怕就更骄纵了;且心会变得色厉内荏,善于发脾气,而弱于面对挫折,更会将责任都从自己身上推了开去。

故此婉兮还是决定,她应该回应孩子,却不能立时回应。她得故意延迟一会儿,叫孩子知道这时候的大哭大闹,并不能总能得来她的抚慰。

——她耐心地等,等他哭声变小,等他自己先冷静下来些儿。

小孩儿啊,“三岁看老”。虽说这会子还年幼呢,可是已经三生日了,是时候、眼前也正好是个好机会,该给他立规矩、叫他明白最基本的是非曲直去。

婉兮这边厢“狠心”着,皇帝那边儿却先沉不住气了。还没等婉兮扭身儿服软呢,皇帝已是先走到了小十五面前儿,蹲下,伸手圈住了小十五。

“……这是怎么了,摔疼了么?告诉汗阿玛。”

几步之外,婉兮听见了,心下这个连串儿地叹气。

不过……还是甜啊。

小十五得了阿玛的关切,这便终于得了倚仗,回身便一头扎进了皇帝的怀里,小胖胳膊抱住了皇帝的脖颈,这便委委屈屈地哭了。

只是这会子已经不是初始之时的放声大哭,婉兮的冷静叫小十五自己也平静下来不少,故此只是将小脑袋窝在皇帝颈窝里,委委屈屈地哽咽罢了。

皇帝轻轻拍着小十五的背,掌心温厚,沿着他小小的后脖颈,一路拍到后腰眼儿。这跟“拍嗝儿”的道理一样儿,是暗中帮孩子顺气,别叫他戗风地哭,再给哭逆了气儿去。

小十五得了父亲的关切,哭归哭,终于好多了。他搂着皇帝的脖子哽咽着道,“……回汗阿玛,儿子不是摔疼了,儿子是——迷眼睛了!”

“哦。”皇帝听懂了小孩儿的心情,同情地点头。

其实他跪下来的刹那,早已经先用指头肚儿瞧瞧拈起了地上的冰碴儿,确定了那冰碴儿的粗细,确定便是进了孩子的眼睛,也不至于给磨坏了,这才放心地跟小十五说话儿。

终究小孩儿力道小,便是使劲儿跺脚,也跺不下来多少冰渣儿。便是有些随风能飞扬起来的,必定也都是细碎的,这便进了眼睛就化开了。

“原来是迷眼睛了呀所以圆子的眼睛里才淌眼泪了,这才不是哭,是那雪沫子化成水儿了,是不是?”

小十五听得颇为受用,凭他自己可想不出这么好的解释来,这便狠劲点头,“是!!!”

皇帝垂首,竭力忍住了笑去。

“那雪沫子又是哪儿来的呀?来,给阿玛瞧瞧……”

皇帝说着,故作不知地垂眸向下,盯住小十五的脚下。

小十五这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跺的。”

皇帝非但没揶揄,反倒惊喜地两眼放光,“圆子跺的?哎哟,咱们家圆子,可了不得了!”

凭小十五三岁大的小脑袋瓜儿,哪儿跟得上他爹那脑筋的趟儿啊,这便瞪圆了乌黑乌黑的小眼睛,愣愣地望住皇帝。

“儿子……咋了不得啦?”

皇帝红唇轻勾,“你自己瞧瞧,你这可是站在冰上呐!你脚上穿的可不是平底儿的靴子,你穿的是冰鞋,鞋底子下头可是冰刀啊!你要是跺脚,至少得有一脚离地儿吧?”

“这冰上多滑啊,穿着冰鞋多不容易站稳当啊,就更别说脚能离地儿了!可是咱们圆子不但站稳当了,而且一只脚还就离开地儿了,都能跺出雪沫子来了!”皇帝说着扭头瞪着高云从他们,“你们说,十五阿哥这是不是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