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想来阿哥爷与福晋还有话要说,姑娘只管等阿哥爷与福晋说完了话儿,找个空儿转达我们两个的请安之意就是了。那我们两个就也不在这儿等着了,这便先回去了。”
银环忙蹲礼,“奴才恭送二位格格。”
胡博容与英媛一起步下台阶来,胡博容不由得瞟着英媛。
两人都失去过孩子,又都是皇子使女的尴尬身份,故此倒还有些心有戚戚。
胡博容便轻声劝,“我知道这会子如何劝解你,都不能缓解你的失子之痛去。可是咱们终究不能只沉湎在过去,总得往以后看不是?阿哥爷已经回来了,你若还是这样恹恹的,又如何能重得阿哥爷的怜惜去呢?”
“其实我也说句实话,你这一二年来对阿哥爷都有些冷,我在旁不是看不出来的。可是那会子你还有孩子,还有个倚仗;如今孩子既然已经没了,你便得重新收拾起心绪来才是……要不然,在这所儿里没有了孩子,再没有阿哥爷的看重的话,又如何安身立命去了?”
英媛一声哽咽,抬眸望向胡博容,泪珠儿已是掉落下来。
“可是你也瞧见了,他回来都不说来看我一眼。便不是来看我,总归应该去问问孩子吧……那是他的儿子不是么?”
胡博容也是叹气,“你便也别争这个了。终究福晋的阿玛不是也刚溘逝么……她是福晋,咱们只是使女啊,总归尊卑有别。”
英媛笑起来,“那些身份,不过是给外头人看的。若关起门儿来,咱们一样是阿哥爷的妻妾。他若有心,便先来看看孩子又怎样?自己的儿子,与岳父相比,总归亲疏有别不是?”
走过回廊转角,胡博容不由得回眸瞟了正堂一眼。
“只是你这般心下有怨,又何尝不是她希望的?你看看她今儿霸着阿哥爷那模样儿……她自巴不得你也失了阿哥爷的心去,叫阿哥爷只宠她一个儿!”
英媛停住泪,抬眸望向胡博容,“那你呢?你可甘心?”
胡博容叹了口气,“我终归有了闺女,心下已是知足。况且阿哥爷去年做了病,看起来与我有干系,每当阿哥爷的腿犯了病,她陪嫁来的那几个家下女子总站在廊下指桑骂槐……我又哪里敢再反抗她去?我便守着自己的闺女过吧,旁的便都不要紧了。”
英媛咬住嘴唇,“……是啊,最要紧是你还有孩子。我啊,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胡博容见英媛一副心死的模样,便急得攥住英媛的手臂,“所以我才劝你,不能再冷着阿哥爷了啊,不能叫她独个儿抢走了阿哥爷的心去啊!”
“至少,也得再要下一个孩子来。便是心真的已经冷了,也得守着个孩子过日子才好,不然将来你又要倚仗什么去?”
英媛便也在廊下立住,回眸望向正堂。
“……若他还有心于我,我便是再冷着,他好歹也会看在我连失二子的份儿上,多来看看我。若他是自己都不愿意踏进我的门儿了,那便任是我做了什么,他也会懒得多看一眼了不是么?”
温泉行宫。
过了中秋,天儿也是凉快了下来。那拉氏几回派人到热河请旨,终于得了皇帝的旨意,准她回京了。
收拾着行装,那拉氏听塔娜禀报这几日从热河传来的其它消息。
“乌鲁木齐原为土堡,西北平定后,已建新城。八月初十日,皇上钦定乌鲁木齐为‘迪化城’。四座城门,东曰惠孚,西曰丰庆,南曰肇阜,北曰憬惠。”
那拉氏轻哼一声儿,“讷苏肯今年才从乌鲁木齐调回来,这乌鲁木齐筑造新城的事儿,可不是讷苏肯的功劳!”
讷苏肯是那拉氏的亲侄儿,是她封后之后,承继“承恩公”爵位,如今暂封一等侯。得期待新帝登基之后,才能正式承袭公爵。
塔娜和德格对视一眼,便都笑了,“可不是嘛!皇上亲自给迪化城赐名,连东西南北四座城门都亲赐名儿,这么大的恩典,自是因为咱们侯爷的功劳。”
那拉氏心下这才顺当了些,便又问,“旁的事儿呢?”
塔娜和德格便小心地对视一眼,之前的笑容收敛起来。
“八月十七日,皇上已经奉皇太后圣驾,从避暑山庄起銮,赴木兰行围了。”
那拉氏点了点头,“嗯,这都是往年的惯例,倒没什么意外的。”
唯一的意外,不过是今年她被挪到汤泉行宫来,竟然没能亲自伺候在皇太后身边儿。
“还有么?”她竭力不去想这事儿。总归就要回京了,她依旧还是大清皇后!
德格便轻声道,“……皇上十八日下旨,说‘蒙古王公扎萨克台吉等,子弟及岁,有报部授职之例。杜尔伯特王公扎萨克等,因不知此例,不经报部。今贝子根敦之子扣肯,既已及岁,著予以应封品级,赏戴花翎。”
“豫嫔的父亲和兄弟……一个刚及岁的孩子,竟然就赏给花翎!”那拉氏嗤了一声儿,“乾隆十九年,皇上给了根敦贝子品级,叫他管理杜尔伯特中后旗。不过这些年豫嫔再没动静,以为就这样儿了,可是瞧着皇上的意思,还是肯抬举她母家人啊!”
德格便也劝道,“终究她母家是成吉思汗的后裔,她父亲原本就是厄鲁特的大宰桑,皇上格外重视,也是有的。”
那拉氏哼了一声儿,“重视便重视,我倒爷不在乎。可是往年不给这个恩典,怎么今年忽然像是又想起来了似的?今年……难不成豫嫔那边是又得宠了?”
不管怎样,此时的皇五子永琪,都已经成为了事实上的皇长子。
便是成年的皇子还有八阿哥永璇,可是永璇多年因腿病所苦,故此永琪也几乎成为了唯一的成年皇子。
况且,若以血统说而论,永珹都因为一半的高丽血统而出继了,那一奶同胞的永璇,况且还有腿病,这便与永琪相比起来,更加处于劣势了。
“我倒是庆幸,这会子小十五尚且年幼;而且上头好歹还有皇后所出的十二阿哥永璂去。”
玉蕤便啐了一声儿,“他敢!”
“他怎么不敢?他连皇上都敢算计,敢将皇上的寝宫都给烧着了,小十五就更不在话下。”婉兮轻轻垂下眼眸,“便是他现在还不至于,终究小十五还年幼呢,尚且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去。可是……若小十五再长大几岁,我便真的要悬心了。”
玉蕤冷笑一声,“就看他这回究竟明不明白皇上的警告!我不信他不明白皇子穿孝这事儿里头隐含的规矩,便是自己的亲叔叔,当年老怡亲王十三爷可是先帝最重视的弟弟,是先帝的一众皇子最该致敬的皇叔。可即便是老怡亲王薨逝,皇子也穿孝,可是自然不能是所有的皇子都穿孝,是要由先帝在皇子中挑选穿孝之人——便从先帝爷的挑选态度上,便可揣度先帝爷的心思。”
“彼时弘时已死,咱们皇上已经是事实上的皇长子。若以先帝爷对老怡亲王的兄弟情深,便怎么都该派咱们皇上去穿孝才是……可是先帝就是故意跳过了咱们皇上,派的是当时的五阿哥弘昼穿的孝啊。便从那一事上,前朝后宫谁还不明白,在咱们皇上和弘昼之间,先帝爷选定的是谁?”
婉兮静静抬眸。
玉蕤凝住婉兮,“况且履亲王对于五阿哥来说,是叔祖父,还不是直系的叔父呢,皇上都叫五阿哥给穿孝——那皇上的意思已是摆明了:五阿哥已经没有希望承袭大统!”
玉蕤说得对,这一向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皇上叫永琪来给履亲王穿孝,这已是破天荒之事。皇上就是在今年,在小十五成功种痘的年份,皇上便已经明白叫永琪去给臣子穿孝了!
如果说从前小十五终究年幼,前头还有横亘在所有皇子前的痘症阴影,所以皇上对永琪的看重之心还没有彻底熄灭的话……那么今年,小十五种痘成功,再到眼前,皇上已经正式下旨令永琪给臣子穿孝,这便已经足够说明了皇上已经将曾经放在永琪身上的心意,彻底撤出来了。
与永珹一样,永琪在穿孝这一事上,便意味着已经彻底退出了储位的争夺。
况且这次九洲清晏的大火,皇上便是表面维护了永琪,可是皇上的心下又岂能是两个多月了还毫无所察的?
倘若皇上当真认准了永琪立功,那么在大火之事后,自该赏罚分明,既曾下旨治罪一众侍卫、銮仪卫章京,乃至手足亲王;可是皇上却怎么未曾颁下旨意,奖赏永琪去?
甚或就连私下里,皇上都并未夸赞过永琪一句去?
婉兮明白,皇上不是心下什么都不明白,皇上只是不想将这一切挑破啊。
终究皇上是个父亲,他也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吧。只要他自己没受什么伤,那场大火也没坏了旁人的性命去,他这个父亲便宁肯哑巴吃黄连,生生吞下那个真相,只为保护自己的儿子啊。
所以倘若永琪还能醒悟,他便还有回头是岸的机会。皇上这次叫他穿孝,便已是叫他停止迷思。
倘若永琪肯就此悔悟,凭他是皇子,将来必定封王爵。这一辈子自然还能万人之上,还能荣华富贵。
凭他母亲愉妃的出身,他能得王爵,已是不低的身份了。那他将来等着分府,等着将愉妃接进自己的王府里去奉养,那又何尝不是一生一世的安稳,一生一世的天伦之乐呢?
永琪饱读诗书,从小到大都是聪明的孩子,他不会不知道皇子若敢觊觎皇位,为了皇位而算计自己的父皇的话,到头来终究会落得什么结果。
别说永琪只是皇上的庶子,且从来还没有被正式立储过呢;便是康熙爷年间的废太子允礽,那又是何样的下场?
那是康熙爷从小如眼珠子一般亲自抚养长大的嫡子,是正式册立的太子,而且是两次册立!——康熙爷是只要万里取一,只要能找见允礽一丁点儿的可恕之处,必定还是不至于彻底熄灭了叫允礽来承继大位的心思的。
最终的最终,压垮了康熙爷的那一根“稻草”,就是发现了允礽竟然敢在康熙爷宿营的大帐处窥伺,隐有盼望父皇早死,以夺其位的心思了!
——那永琪今日所为,又与当年的允礽何异?永琪又如何能将自己与当年的允礽相比了去?
婉兮忍不住叹息,“若他这次能看懂皇上的深意,那将来等在他前头的,还是一生一世的富贵荣华。若他执迷不悟……”
婉兮终究也是不忍说下去了。
当年允礽被圈禁,拘执看守,最后死在圈禁之地——咸安宫。
“但愿永琪不会执迷不悟,一错再错。不必重蹈允礽的覆辙。”
皇帝事事都以康熙爷为榜样,无论登泰山,还是下江南,以及秋狝大典,都是按着当年康熙爷做过的重新照做。
婉兮却不希望,在本朝,也会出现一个如允礽一般,胆敢觊觎大位而恨不得皇父早死的不孝子来。
八月十三日,皇帝的五十三岁万寿节。
婉兮早早张罗了贺寿的饽饽,原本该委一皇子送到避暑山庄去。
此时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都在京中。虽说同样都为履亲王穿孝,可是永珹因是嗣孙,需穿孝百日;永琪可以只穿一个月。
且臣子的丧事,总要让位于皇帝的万寿节,故此永琪从七月二十一日穿到八月十三日之前,若婉兮叫他去给皇上送贺寿的饽饽,永琪自可趁势提前释服。
婉兮想了想,却还是没叫他去,索性叫他从七月二十一,稳稳当当穿到八月十三吧。已是不足一个月,自不该还叫他更提前几日就释服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