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语琴不得力,而是忻嫔也自小心,自己月红没来的事儿这便嘱咐自己宫里人给死死瞒住。倒叫语琴不知皇上寝殿东所那边儿已经有了动静。
玉蕤也是开解婉兮,说“既然庆姐姐那边并无书信来,那这本身便已是最好的消息了!那便是说,即便忻嫔住进了皇上寝殿旁去,却也未必就侍寝,更未必就能得了孩子来!”
婉兮想想,怕也是这回事,这便也暂且按下心上的烦扰。
况且这个六月里还有这么多的事,绵德绵恩那边儿的闹腾还没完;史贻直这边治丧,皇上又派皇六子永瑢前去奠酒……况且四公主的临盆日子也已是近了。
不管怎样,不论是从玉蕤和英媛这儿论,还是从永琪那边论,婉兮也还是跟玉蕤各自备了一份丧仪,给鄂凝那边儿送了过去,不缺礼数。
玉蕤亲自去送,回来倒是忍不住冷笑,“五阿哥竟然没回来!他六月初才动身从京师奔赴热河去,便是半道儿才接着岳父溘逝的消息,他好歹也该跟绵德阿哥似的,从热河赶回来才是。却没想到,我过去却只见鄂凝一个人在那独自撑着,不肯掉泪,却瞒不住满脸的孤绝。”
婉兮静静看着玉蕤,“英媛格格那边可是有事儿了?你别瞒我。今年事儿多,我不差这一宗,你便都告诉了我才是。”
玉蕤咬住嘴唇,使劲摇头,“姐说什么呢?”
婉兮叹口气,“你都替鄂凝打抱不平起来了,显见你心里藏着事儿呢。”
玉蕤知道瞒不住,一垂首,险些落泪,“……英媛的孩子,有些不好了。”
婉兮惊了一跳,“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玉蕤使劲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孩子生下来身子骨可能就有些弱,可是英媛养育得却是精心,她为了这个孩子,连永琪的恩宠都顾不得了,一颗心都只扑在这孩子身上,简直是手捂手摁着的……却竟然还是病了,且一病就不好了。”
婉兮急道,“可给永琪送信儿了?永琪便是岳父死了,不回来;可是自己目下唯一的儿子不好了,他还不回来么?”
玉蕤这便恼得直跺脚,“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忍不住恨他呢!这是他目下唯一的儿子啊,况且英媛前头都夭折过一个儿子去了,这个好容易养过了周岁,原本以为能健康长大的,这就又不好了……五阿哥他便不管是为了那孩子,还是为了英媛,他都该赶回来啊!”
婉兮也是叹息,起身拥住了玉蕤的肩膀。
“不管永琪回不回来,你这些日子便都挪过去陪陪英媛吧。太医院那边儿,我这便找胡世杰去传话,叫务必派几个经验老道的御医过去诊治……”
玉蕤终是落下泪来,伏在婉兮肩头,“也只能如此。姐,你说是不是英媛前生欠了五阿哥的,今生要这么偿还去?”
婉兮却摇头,“怎么可能是这个缘故?便是偿还,也不能用孩子的性命去偿还啊。可既然是孩子接二连三地出事儿,我倒担心,是当阿玛的,今生做了什么亏心的事儿去吧……”
玉蕤落泪摇头,“谁办了亏心事儿,便报应在谁自己身上去啊。凭什么叫无辜的孩子这么受罪去?”
婉兮忍住叹息,“嘘,咱们且不说这丧气的话了。眼下还是先尽力去诊治小阿哥才是。你便过去亲自盯着些儿,若有什么需要的,立即叫翠鬟她们回来报我。”
七月十一日,还是传来了不好的消息。英媛所出的小阿哥,终究还是在这一日夭折了。
英媛连着两个儿子夭折,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
整个兆祥所里,先有嫡福晋的阿玛过世,后有格格的小阿哥夭折,一时之间愁云惨雾,怎么都化解不开。
兆祥所里唯一的阳光,兆祥所里所有人都依赖为生的五阿哥永琪,却在这个时候缺席。
七月十五中元节,玉蕤陪着英媛化过了纸钱,终归还记着小七和啾啾的生辰,这才红着眼睛回了园子来。
婉兮只能攥紧了玉蕤的,极力排解,“英媛还年轻……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她将来必定还会有福气的。”
玉蕤又险些落泪,“可是再年轻,却又如何忍得过这接连失去孩子的痛苦去?我都担心,她已经身心都老去了。”
婉兮努力地笑笑,“等过了这几日,我召她进园子来,我倒要亲自与她说说话儿去。叫她看看我啊,我也失去过两个孩子了,我不是也还都好好儿的么?”
婉兮轻轻抚了抚心口,“只要这儿还没冷透了,只要这儿还存着希望的光,那就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
“也只要还能熬得过去,便终究还会有苦尽甘来、否极泰来的一天。而如果她这么就熬不过去了,那便只能绊倒在这个坎儿上,再也没有将来了。”
玉蕤使劲摇头,“好,等过了这几天,我就带她来给姐请安。”
玉蕤平静了些,这才又说起在兆祥所里听见的话儿。
其实是一件遥远的事儿,原本听起来跟大清皇家不相关的:高丽国王李算,打算自己百年之后,将王位传给孙子,故此向朝廷为孙子请封“世子”名号。
玉蕤叹了口气,“这是藩属国的事儿,咱们前朝后宫本都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在兆祥所里,我却影影绰绰听见过好几回。”
婉兮不由得扬眉,抬眸看这头顶上由芦苇搭建成的凉棚。
“……前明有朱元璋立皇太孙,如今高丽也有打算直接传位给孙子的事儿,故此便有人自不能不担心,咱们皇上年过半百还迟迟不肯立储,便兴许也是对皇子都不满意,而是想直接传位给皇孙呢。”
“终究皇子里头,唯有出继了的永瑢才封了贝勒;而其余活着的皇子,直到此时还都是平头阿哥。可是皇孙绵德,却破例直接袭封了定亲王,并未降位承袭为郡王……这便越发叫人觉着圣意如此了。”
婉兮抬眸凝着玉蕤,“所以永琪是恨绵德的。”
六月初九日,皇帝正式下旨:简亲王现在患病,著派御医施世奇,前往诊视。
至此陈世官便正式成为了忻嫔位下当值的太医,便是平日开方子用药,也不用事先再给施世奇看过了,只由御药房太监监督着即可。
此时阿日善意外亡故的消息已然传到了热河来,皇帝已经立时派了绵德和绵恩回京去。
忻嫔住得离皇帝这样近,这消息自也是瞒不过她的。
她听了这消息,眯了眯眼就冷冷一笑,“……可真是热闹,今年不是火,就是水。”
乐容小心看忻嫔一眼,“奴才也觉着这事儿有点怪。”
忻嫔轻哼一声儿,“那阿日善好歹是和敬公主的大格格,是皇上嫡亲的外孙女儿,便再是年纪小,也不至于是做糊涂事儿的人。况且她新婚燕尔,又刚有了胎,她怎么会不凡事小心了去?”
乐容压低了声音,“主子忖着,这事儿是谁算计出来的?”
忻嫔轻哼一声儿,“都不用去猜,只需去捋一捋,这事儿发生了之后,是谁会从中得利就够了。”
忻嫔便也是更坚定了心下的怀疑,“如此说来,果然是……”
忻嫔轻啐一声儿,“他们母子是当真急了,火上房,便控制不住了。也是啊,当娘的已是满了五十岁,从此再不能侍寝;儿子成婚了,也有了孩子,可是皇上还是迟迟不肯立储……更是眼见着大势已去,不急才怪。”
乐容便也冷笑一声儿,“且由着她们闹腾去吧。主子乐得坐山观虎斗,趁机先得了皇子去。”
说到这个,忻嫔面颊上终于重现了久违的红晕。
“哎,你们倒是与我再说一遍,那天晚上我回来,可是怎样的情态?有没有——跟皇后似的,跟发了‘桃花癫’似的?”
“桃花癫”也是春季里易发的心病,便如俗称的“犯花痴”,症状倒是与那拉氏那日在地宫里的模样,如出一辙。
忻嫔五月底终于得了侍寝的机会,只是因了那骨头沫儿的缘故,她自己只记得热血沸腾、周身的血都往脑仁儿上蹿……旁的,倒是迷迷瞪瞪记不清楚了。
乐容和乐仪对视一眼,都有些尴尬和不好意思。
忻嫔瞧见了,脸也是跟着更红,她清了清嗓子,“咳……你们便说就是,无妨。”
乐容便含笑给忻嫔蹲了个礼,“回主子,主子那晚回来,可当真是艳若桃李!奴才们已是好几年没见过主子那般好颜色了……奴才们便知道,主子定是圆满了心愿了。”
乐仪也道,“主子回来之后……手脚都软和了,躺下可就起不来了呢。瞧主子累成那样儿,奴才们心里可偷着替主子欢喜呢!”
忻嫔还是羞得两手捂住了脸,“哎呀,瞧你们说的……”
她难得娇羞如少女,已是拧过身儿去,背对着乐容和乐仪两人。
“谁问你们这个了?我是要问你们,我那日回来之后,可有言行癫狂了去?我可不希望我那日在皇上跟前儿,也跟皇后一般的模样儿了去”
乐容和乐仪笑着齐声道,“没有没有,主子不必担心。主子回来只是面上艳若桃李,身子柔软如绵……从中,奴才们只是瞧见了主子的心满意足和疲惫去,主子根本没说旁的,回来躺下就睡沉了。”
忻嫔听着乐容和乐仪的描述,便也仿佛能看见自己那晚上那般的模样儿去。这便宛若记忆浮起,叫她含羞笑着,却又放下心地点头。
“叫你们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也是,我便是也服下了那秘方儿,可我却不是冒蒙儿服下的,好歹还有陈世官在畔指导着,叫我只用那秘方的效用,而不用承受那秘方的苦楚去。”
乐容和乐仪便也都笑了,“可不嘛!奴才们也是瞧着陈太医真是得力,是真心实意替主子效力的。”
忻嫔深吸一口气,“只可惜六月初京里就传来那么个消息。好歹是和敬公主的大格格,是绵德阿哥的嫡福晋,是皇上的嫡亲外孙女儿,皇上这便也再没翻过我的牌子去……”
乐容忙道,“可是奴才瞧着,就凭主子那晚上那模样儿……皇上必定是雨丰露足。便是其后再没召主子侍寝,可是奴才倒是觉着主子必定是有福气的。”
忻嫔垂首,伸手轻抚在自己的肚子上,便也笑了。
“也是。好歹我也都提前调养了好几个月的身子去,便是只有那一晚,我说不定也能坐下胎呢!陈世官呢,你们快召陈世官来,叫他再给我开两剂坐胎的方子,叫龙气别溜走了去。”
忻嫔转眸望向那皇历去,“昨儿就是我来月信的日子,若今儿还不来红,那便能坐准了……”
少顷陈世官赶来,按着忻嫔的意思,开了两张方子。
一张是坐胎的,一张是养胎的。
忻嫔的意思就是,若是今晚上那月红来了,那她就继续喝坐胎的方子,再期盼下回侍寝;可若晚上终究没来月红,那她就可以坐准了是已经有了胎,这便直接喝养胎的药了。
陈世官自俯首帖耳,半点儿都不违拗,顺顺当当地刷刷点点就将方子开好了。
可是方子开好之后,陈世官还是谨慎地看了忻嫔一眼。忻嫔倒也会意,寻了个由头,将监督在旁的御药房的太监给支了出去。
陈世官忙跪倒道:“按着规矩,微臣等开过方子,必定得在御药房、太医院值房两处记档,以备以后查验。可是微臣开坐胎的方子还好说,若是这会子就传出去已是给忻嫔娘娘开了养胎的方子……微臣倒怕御药房和太医院官长来日会据档细究。”
忻嫔瞄了陈世官一眼,亲自伸手将那养胎的方子攥紧掌心儿,掖入了袖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