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嫔缓了好几口气,这才冷笑道,“豫嫔,我本以为你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怎么也是尊贵的博尔济吉特氏,却原来如此粗鄙无礼!我姐夫刚刚病逝,你竟便这样口无遮拦?我倒要问问你,这便是你博尔济吉特氏的家教不成?”
豫嫔歪歪头,“哦?你姐夫病逝了?哎哟,恕我当真不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姐夫名为安宁,那不是应该长命百岁的么?这会子便病逝了?哎哟,年岁还差太远了。”
“豫嫔,你!”忻嫔恼得跺脚点指,“……果然是心有奸邪之人!怨不得能办出那样装神弄鬼的事儿来!”
豫嫔耸肩轻笑,“我到底做出什么事儿来了?”
忻嫔眯眼凝着豫嫔,“你在我面前,生生地装了几个月的呕吐去!你就是想让我以为是你有了喜,这便掩护着令贵妃去!”
豫嫔扬声而笑,“说什么呢?我是恶心呕吐,可是我对外可都说得明白,我说了我就是不习惯走水路,整日在船上,故此只是晕船了而已。”
“至于什么以为我有喜啊……那是忻嫔你自己心里的鬼吧,你可怨不着我”
忻嫔冷笑起来,“啊哟,瞧瞧,豫嫔你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老实本分的,真该请皇上和皇太后都来看看你此时这副面目!”
豫嫔泠泠而笑,“好啊,那忻嫔你便去请皇上和皇太后来吧……不过我倒担心,就凭忻嫔你,怕是请不动皇上和皇太后来呢。”
忻嫔心上仿佛被重重捣了一拳,向后踉跄两步,方笑着指住豫嫔,“好,好!你我同在嫔位,你这便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豫嫔幽幽抬眸,“忻嫔,就凭你方才那一副质问我的模样,你又何尝将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你怎么看我,我也不屑与你争辩什么,你若不惹我,我自然也会对你敬而远之;可是倘若你自以为高高在上,那对不住了,我也得对得起自己的祖宗,也对得起自己与你相同的位分去!”
豫嫔说罢,转身就往回走,“忻嫔好走,恕不远送。”
忻嫔恼得站在宫门外猛跺两脚,冲着豫嫔的背影喊,“你别得意!虽然你我同在嫔位,可你是什么身份,我又是什么身份!就凭我比你还年轻,便只有我复宠之期,就再没你的机会了!”
“同在嫔位?呵呵……等我晋位那天,我必第一个整治了你去!”
豫嫔实则已经走得远了,可是还是远远立住,回眸向忻嫔轻蔑一笑。
“那忻嫔你要早些了,别十年二十年之后再复宠……那到时,我怕我都等不了了呢。”
豫嫔忍着笑回到“天地一家春”,皇帝去看小十五了,玉蕤这便低声儿悄悄将方才的那一幕讲给婉兮听。
婉兮却笑不出来,垂首拈着腕子上的避暑香珠,“情势越是如此,她心下便越是着急。她这样的人,能干得出鱼死网破的事儿来。”
玉蕤心下也是一紧,“姐是担心十五阿哥?”
婉兮点了点头,“她阴狠起来,倒是连皇后、愉妃都不是对手。这会子唯有多加小心才是。”
玉蕤也是咬住嘴唇,“不管怎样,明年便是咱们十五阿哥种痘之期,千万不能叫她腾出手来安排什么去。”
皇帝看完了小十五,信步回来,这便纳闷儿问,“你们两个说什么呢?看起来倒是有趣儿的样子,说来给爷听听。”
婉兮俏皮一笑,“我叫玉蕤去给新常在道贺,玉蕤倒在那边宫门外,见了一出热闹儿。忻嫔也亲自去道贺,想来是给豫嫔脸面。这本是好事儿,谁成想忻嫔出了宫门便变了脸去,说豫嫔是戏子呢。”
皇帝便挑眉,“她这又是要做什么?”
婉兮垂首,“想来是忻嫔心下总与豫嫔暗暗较劲吧……嫔位之上,陈姐姐与世无争,慎嫔和容嫔是新封的,倒是唯有豫嫔和忻嫔两个都得宠,也都为皇上得过皇嗣,这便心下有些芥蒂了吧?”
皇帝倒是哼了一声儿,“她们两个争?争个什么劲儿去?”
婉兮歪头瞟着皇帝,“是奴才说错了,豫嫔是必定不争的。豫嫔的性子,进宫来便是安分守己;且当年与奴才一起失了孩子之后,就更是寡言少语了。”
“反倒是忻嫔,人年轻,出身也高,这便自然总相信皇上对她有情……若说有人要争,也是忻嫔吧?”
皇帝眯了眯眼,“安宁新死,忻嫔怎还不知收敛?”
婉兮轻笑一声儿,“谁叫这回南巡,豫嫔和忻嫔两个都一同随驾去了呢?这便叫忻嫔觉着,两人没能分出伯仲来,她心下自是不甘心。”
婉兮垂首,眸光幽幽一转。
“奴才猜,忻嫔今儿与豫嫔争执,怕是应在皇上即将秋狝之事上。皇上一走又是几个月,倘若豫嫔和忻嫔里选一个,忻嫔自然要争取那个位置去。”
“又或者在忻嫔的心中,她必定有把握赢过豫嫔去,便是有人该随驾去,也是她,轮不到豫嫔。”
皇帝嘿嘿一笑,“那倒新鲜了。爷秋狝木兰,是要在热河召见蒙古各部,豫嫔就是蒙古格格,且是博尔济吉特氏,本该去的;忻嫔又凭什么?”
婉兮耸肩,“因为……此次南巡,忻嫔好歹还有姐夫在苏州,她阿玛也曾在江南鞠躬尽瘁;可是皇上也带了豫嫔同去啊。这便难免在忻嫔看来,豫嫔都能去不相关的江南,那她自然也可取代豫嫔,到木兰去呗”
皇帝便笑了,“原来时隔多年,她还如此自信。倒是爷小看了她的心性儿之高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爷,总归奴才的肚子已是大了,如今又是腿肿脚肿,颇有些辛苦。那奴才这回便自请留在京里……不如爷将奴才的位儿,给了忻嫔吧,就随了她的心愿,叫她跟豫嫔再度一起随驾。”
皇帝面色一变,握住婉兮的手,便是冷笑,“她想得倒美!”
皇帝垂眸,怜惜地望着婉兮的肚子,“今年闰五月以来,又是雨大,路上又要泥泞辛苦些。你不去也好,留在京中好生将养。”
婉兮含笑点头,“爷放心去吧,奴才带着咱们的孩子,等着爷回来。”
舒妃听了这话儿,反倒扭过身子去了。
“这又算什么?十五阿哥是你的儿子,自然有你教导;便是将来托给人去,也有抚养之人提点……又关我什么事儿啊?”
玉蕤不由得担心,连忙望住婉兮。
终究十一阿哥和十五阿哥都是皇子,便是两个皇子现在还都小,暂且还谈不到将来彼此争夺去,可是这终究是横亘在人心上的隐忧。
玉蕤担心,舒妃怕是从这会子居已经开始小心眼儿去了——前不久信郡王德昭薨逝,自家儿孙却不能承袭信郡王的爵位,反倒将这爵位给了旁支的如松去了,皇上的缘由便是德昭的儿子多不会清语、不善骑射。
便由这事儿,婉兮回到自己宫里,便也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十五阿哥终究是婉兮的儿子,这便担着一半儿的汉人血统去呢,便是有皇上护着,可是那拉氏、愉妃等人自然会利用此来造势去。从皇太后的警告,婉兮便越发要留意,小心着叫小十五从小便去熟习清语、勤练骑射去才是。
婉兮也庆幸这事儿出得早,发生在小十五年岁还小的时候儿,便从这会子开始预备,也一切都来得及。
只是她自己是汉姓女,语琴也同样是汉女;颖妃便不是汉女,可终归是蒙古人……而其下的无论是婉嫔、豫嫔还是容嫔,也没有一个是满洲世家的女儿。便是她自己也会说清话,从小也是按着旗人家的规矩教养长大,可是终究还是会叫人指摘了去。
便是玉蕤家是满洲世家,可终究玉蕤此时还只是在贵人位分,不能将皇子托付给贵人教导去。婉兮思量来去,舒妃便是最好的人选,且是,唯一的人选。
婉兮知道玉蕤担心,这便回眸,含笑望了望玉蕤,示意她放心。
婉兮抬眸望住舒妃,含笑道,“这会子永瑆已经十周岁了,即将成人,课业尤重。我还请你来教导小十五,的确是给你添了麻烦。”
婉兮顿了顿,小心打量舒妃的神色,“你的担心,我心下未必不懂。只是从我而言,永瑆便不是我生的,却也曾是我养的,我对永瑆的情分,不逊色给我亲生的皇子去。故此我也是存了私心,想要早些就施加影响给他们去。”
舒妃便眯起了眼,“你说的私心,又是什么?”
婉兮垂首轻笑,“我的私心啊,就是绝不希望永瑆和小十五将来也会如永琪和永璇似的,生了嫌隙去。我啊,想要趁着他们两个现在还小,便将他们两个尽力往一起凑,叫他们亲睦携手长大。”
婉兮抬眸望住舒妃,“将来便不管是谁承继大位,我希望他们两个依旧是亲亲热热的小哥俩儿,没能承继大位的那个便替成就的那个,协力守护江山。”
舒妃也是抬眸望住婉兮,细细打量婉兮眼中神色。
可是她心下,已是先已颤动。
她何尝不替永瑆悬心啊……若有将来那一天,倘若永瑆要跟小十五争起来的话,她何尝就有胜算?又何尝希望永瑆当真与婉兮撕破脸去?
此时却是婉兮主动将这话儿挑开,在她面前摊开了来说,倒叫她意外之余,也颇震动。
婉兮定定凝视舒妃的眼睛,“我知道,你心下又何尝与我不是相同的心思?永瑆和我的小十五,这一辈子都该为好兄弟,互相扶持,绝不兵戎相见。”
舒妃深深吸口气,便也别开了脸去,“你倒说中了我的心思去。不管怎样,咱们也不能学皇后和愉妃去,倒撺掇着自己的儿子一路朝死胡同儿里去。”
婉兮这便笑了,轻轻摇了摇舒妃的手,“好歹说到根儿里,你祖母是耿格格,而我家原本是耿藩麾下的家臣……”
舒妃倒啐一声儿,“我都不好意思提这个,亏你自己还说起来了。你如今是贵妃,我只是妃位,还哪儿好意思说是你家祖上旧主的事儿去了?”
婉兮轻轻摇头,“我要说的可不是谁高谁低,我想说的——打折骨头还连着筋。”
舒妃深吸一口气,便也点了头,“……我既然答应了你,要暂且佯作争夺小十五去,那我便也自然要与小十五多多相处。借此教导小十五清语和规矩,倒也适得其所。”
婉兮点头,“我也正是这样想。”
舒妃轻哼一声儿,“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除非你替我想一个”
婉兮轻笑,“我可想不出来!”
六月二十七日,皇帝赐封豫嫔位下的新吉勒为常在。
因其名字,再兼她来自新巴尔虎旗,故此名号为“新常在”。
虽说常在的位分低,其余主位自用不着亲自去道贺,但是好歹这位新常在原本是豫嫔位下的官女子,且豫嫔还随着庆妃居住,便是内廷主位们不必在乎新常在,却也得顾着豫嫔和庆妃的脸面去。
这便妃位以下的,还都纡尊降贵的,去给新常在道喜了。
婉兮的胎到了这个月份,已是四个多月了,加之暑气渐浓,她的腿脚便有些容易浮肿。若是坐得久了,或者是走动多了,这便有些不舒坦。
早请了归云舢来看,归云舢也说这一胎终究是在南巡的途中坐下的,总有些水土不服,况且南巡途中每日舟车劳顿着,回程的时候儿还都晕船了,这便足证,婉兮的身子还是有些虚损着了。虽不严重,也需将养,毕竟婉兮的年岁也不小了。
婉兮也明白,这一胎还不同于小鹿儿,小鹿儿当年虽说也在她肚子里跟她去过江南,可终究小鹿儿是在京里已然坐下了胎;而这一胎,却整个儿都是在南巡途中,从一开始便不甚稳当了。
婉兮这便没亲自过去,只叫玉蕤去道贺。
玉蕤前脚刚走,皇帝后脚便走进来。
婉兮正揉着脚,皇帝进来便自自然然坐在炕边儿,伸手替婉兮搓着。
说也奇怪,或许就是阴阳的调和,皇帝搓过的地儿,那肿胀倒一点点消了。
婉兮便笑,“爷的疗法,倒比御医们更灵验十倍。”
皇帝哼一声儿,瞟着婉兮的肚子,“那是这小东西知道怕阿玛……就知道欺负额涅!”
婉兮笑起来,“说起来,这世间当爹娘的,总得有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儿去的。叫孩子怕一个就够了,哪儿能都心生畏惧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