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便按住玉蕤的手,“我不管。总归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我眼前便也不该这么老气横秋了去。你快暂且忘了你阿玛的事儿,也别为旁人唏嘘去,你只管在我眼前再活泼起来才行。”
玉蕤无奈,只得点头含笑,“瞧姐啊,这会子可不是跟我撒娇呢?这便又变小了,又要我还要跟着小到牙牙学语的模样儿去不成?”
婉兮便干脆耍赖,伸臂将玉蕤抱住,“好呀,我教你背《三字经》。”
两人便都笑了,一场心下的莫名阴翳也都散了开去。
仿佛是婉兮的心意为上天所查,紧接着几日便传来她家里的两桩好消息。她堂伯父、英媛的父亲观保,在几天内被皇帝连着下旨赏给差事:先是充为日讲起居注官,负责记录皇帝的日常起居之事;接着皇帝又再重给观保,教习庶吉士之职。
这便叫索绰罗一家,虽则有德保得咎,却因观保的依旧得用,依旧未损羽翼去。
至此玉蕤好歹能稍稍松了半口气下来,这便在婉兮面前也多了笑容,再不那么老气横秋去了。
而观保的女儿,英媛又刚得了儿子,这便在永琪的兆祥所里,地位越发稳固了下来。
这也叫愉妃和永琪也都跟着心下一松。
愉妃松快下来,便也忍不住唏嘘,“多少回那个叫翠鬟的与永璇的事儿已经都到了我嘴边儿,我却不能不顾着她是瑞贵人位下的女子,而不能不暂且忍下来。终究英媛与瑞贵人同气连枝,若是说出那翠鬟的事儿来,对英媛和永琪也算不得什么好事儿,我才不能不暂且忍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此时永珹、永璇这两兄弟,是永琪的对手。尤其是这个永璇,有了尹继善这门亲,总叫我心下有些不安宁……摆在眼前这么好的棋子,我拿得起却不能放下去,总叫我遗憾。”
愉妃说着勾了勾唇,“不过好在索绰罗家的危机暂且解了去。总归德保前朝和内务府的差事都没丢,观保依旧得用……那或许,这枚棋子我还是能再用一用。”
三丹想了想,还是劝,“奴才忖着,主子总归还不能操之过急。便如主子所说,瑞贵人终究与咱们英媛格格是同气连枝,一不小心便会牵累到咱们五阿哥了。”
愉妃也叹了口气,“是啊,我这么举棋不定,可不还是投鼠忌器。也罢,我便暂且再忍忍。这颗棋子便是不用来对付永璇,却也可以留着来日来掂对着令贵妃的十五阿哥去……十五阿哥还小,尚且瞧不出什么威胁来,不过他终究慢慢儿长大。倘若这十五阿哥也有妨碍了永琪之处,那我这枚棋子就得狠心,摁下去了。”
愉妃这会子因心下放松,又是与自己的官女子说话儿,便未曾留神窗外。
外头窗边,鄂凝倚窗而立,眼底不由幽幽一转。
如今英媛得了儿子,母家没受德保的事儿影响,在母妃和阿哥爷的心中地位越发稳固,她这个当嫡福晋的心下越发苦涩。该想个什么法子扭转自己的困境,那眼前这件事儿可自是一步好棋……
母妃是母妃,她是她,便都会为阿哥爷好,可是心下对英媛的态度却终究是截然相反的。
母妃为了护着英媛而投鼠忌器,可是她么——却值得反其道而行之!
这日,鄂凝、庆藻等一干皇子、皇孙福晋也齐集畅春园,给皇太后请安。
皇太后也点名要见永琪的小阿哥,可是英媛没有名分,这便由鄂凝抱了来给皇太后看。
这已是皇太后的小重孙,皇太后抱着也是欢喜,含笑望着鄂凝道,“瞧这眉眼,倒是如永琪小时候儿一个样儿。唯有这小嘴儿啊,更像英媛些儿。”
今儿鄂凝才是小阿哥的“额娘”,英媛本没资格来;可是皇太后还是提到了英媛,而且准确地说出了英媛的小名儿来,这便叫鄂凝心下十分不是滋味儿。
按说一个阿哥使女,还只是官女子的身份,皇太后如何能记得这么清楚。可是皇太后却知道,那便只能说是人家索绰罗家终究也是内务府世家,一辈兄弟竟出了两个旗人翰林,声望卓著到叫皇太后都放在心上了。
鄂凝再联想到自己母家,明明是豪门世家,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这心下就更不得劲儿。
鄂凝本就打好的主意,这便更不想再藏着掖着了。鄂凝敷衍了两句,便转身儿朝庆藻去,含笑捉着庆藻的手臂,上下打量着看,“八弟妹与八弟新婚燕尔,想来八弟妹也该有好消息了吧?”
庆藻便是一怔,抬眸间,面色微白。
叫鄂凝这么一说,其余几位皇子福晋便也都笑着上前打趣儿。
因永珹与永璇是亲兄弟,永珹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自与庆藻更为亲近,她见庆藻神色有些不对,便忙上前扶住庆藻,含笑道,“瞧你五嫂啊,这倒替你心急,都忘了咱们也同样在等她喜信儿去呢!”
鄂凝这便一愣,面上宛如被甩了个巴掌。
鄂凝情知伊尔根觉罗氏这是在护着庆藻,鄂凝便笑,“四嫂说笑了。四嫂为长,如今还无所出,我这当弟妹的哪儿好意思抢先了去?”
伊尔根觉罗氏是和硕额驸富僧额之女,母亲是和硕郡主——怡亲王允祥的女儿,这样的家世自是鄂凝比不上的。
伊尔根听了鄂凝还敢反驳,这便轻蔑一笑,“难得五弟妹如此长幼有序、谦恭知礼。”
鄂凝如何听不出伊尔根觉罗氏的讽刺来,这便轻轻咬了咬牙。
伊尔根觉罗氏都看在眼里,盯着鄂凝的眼睛哂笑道,“五弟妹既然如此说,那又何苦追问八弟妹去?其实便连我的事儿啊,也不劳五弟妹操心。就如五弟的所儿里,便是弟妹你无所出,总还有英媛、胡氏她们替五弟开枝散叶去不是?”
婉兮想了想,不由轻哂。
语琴忙问,“你必定是想到什么了,快与我说说。”
婉兮偏首,眨眼轻笑,“姐姐可还记得皇上多年前曾说过的一句话——愉妃、怡嫔、忻嫔、慎贵人,这几人的封号里都是带着一个‘心’的……皇上因此曾说过,她们几个都是皇上的‘心上人’?”
“如今怡嫔已经不在了,便只剩下愉妃、忻嫔、慎贵人三人。只是没想到今年便一下子又多了慎嫔、恂嫔两位,只是后头这二位都没赶上皇上当年的那句话罢了。”
语琴便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那还是慎贵人从前也不安分,由贵人降位常在,后来终于又复位贵人的时候儿,皇上是说过的话儿。”
说起来慎贵人的经历,倒也叫语琴心下唏嘘。想当年慎贵人与林贵人一起初封那贵人的时候儿,还是乾隆十三年四月,偏就赶在孝贤皇后崩逝一个月,皇上便大封六宫。
而彼时,与那贵人、林贵人一起获封贵人的,还有语琴自己啊。彼时的语琴刚刚从陆常在晋为陆贵人。
那会子还有一位新的贵人,就是刚刚进宫的巴林氏,也就是如今的颖妃啊。
时光荏苒,十几年过来,语琴自己跟颖妃,虽然无子,却已然都高居妃位。而慎贵人起起伏伏,从那贵人被降位为常在,后来又磕磕绊绊才又复位为贵人。皇上也施恩,好歹在她复位为贵人之后,终于赐下了一个封号,以示抚慰。只可惜便是这样一个封号,却在今年,还是与慎嫔重叠了去。
除非将来慎嫔还能再晋位,否则这后宫里是怎么都不可能再出现两位慎嫔并存的情形了。而此时妃位之上四妃已满,慎嫔将来晋位的机会也并不明朗——这便等于皇上在变相宣告,慎贵人的位分已经在贵人终结,再难进封的了。
语琴心下唏嘘之外,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动。
她便忍不住笑起来,举袖掩着唇,“哎哟,这么一想起来,我倒忽然明白了皇上为何要再封一个慎嫔了!”
婉兮也是扬眉,“姐姐说来听听。”
语琴已是忍俊不已,“当年皇上便是当年对慎贵人手下留了情,可是皇上却从未忘她当年的事儿去,这会子既然得了机会,便将这位‘心上人’先敲打一回去了!”
“我也隐约有这个感觉。”婉兮便也笑了,“如今恂嫔被追封的这个封号,又恰也是个带‘心’的,岂不又是一个‘心上人’。以忻嫔的聪明,她此时若要谈论恂嫔之事,自难免叫人想起当年这回事去……那她又是何苦连累自己,这便自然能躲就躲了。”
语琴眉眼不由得尽展,轻轻拍了身边儿茶案一记,“我啊,从前倒没你那般崇拜皇上。可是这回,我却是想不崇拜他都不行了。”
婉兮纳闷儿,“姐姐这是?”
语琴笑着,轻轻叹了口气,“……你瞧,当年皇上说‘心上人’这话的时候儿,愉妃还是老好人一个儿,咱们心下哪里曾小心防备过她去?便是忻嫔,那会子也还是进宫不久,还没到如今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去。“
“可是你看,皇上却早已经说她们是‘心上人’,摆在心上,时时提防着了。”
婉兮也不由得娥眉微展,“姐姐说的是……终究还是皇上看得比咱们更远、也更早。若咱们当年便有皇上的识人之明,后头也能少吃愉妃那些亏去。”
语琴这便冷笑了一声儿,“我觉着皇上隔着那些年,却偏选在今年开始敲打这几位‘心上人’,自不是巧合!这三个‘心上人’里,慎贵人无疑是折腾得最轻的一位,况且这些年也算安分守己,再没闹出什么来。故此皇上给她的敲打,也只是绝了她以后晋位的念想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原本无宠也无子,母家也干系不到江山社稷,这便自然没有理由晋位为嫔,故此皇上将她永远留在贵人的位分上,也算不得委屈了她去。”
语琴眸光轻转,望住婉兮。
“皇上对慎贵人还只是敲打,敲打完了慎贵人之后,皇上是不是也准备在今年,也要继续敲打整治忻嫔和愉妃去了?三害相权取其轻,皇上从位分最低、为害最少的慎贵人开始,那是不是说,皇上后头对忻嫔、愉妃,便不只是这么简单敲打去了?”
语琴这番话,连婉兮此前都没想到。
婉兮心下不由得呼啦一亮,心跳也跟着有些快了。
“……我这脑子便又是慢了,别说跟不上皇上,连姐姐都把我给落下了。听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有茅塞顿开之感!”
语琴便轻啐一声儿,“你脑子慢了,这本也是你有福气!又有了孩子,所有的养分都只朝肚子去,这脑子可不得跟着慢了?”
“可是啊,自有人在你这样脑子变慢的时候儿,凡事都帮你记着呢!瞧,皇上这不是已然要开始动手收拾那几个‘心上人’去了?”
婉兮也垂首轻笑,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勾了勾语琴,“瞧姐姐说的”
语琴故意沉沉叹了口气,“我倒是想不这么说啊,可是也得叫皇上给我个机会,别每次都这么干啊!”
“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你自己也给我说说,哪回你怀了孩子、脑筋变慢的时候儿,皇上不变着法儿地讨你欢心去?”
婉兮含笑抬眸,目光幽然飘过愉妃、忻嫔面上去。
“……姐姐你说,皇上又会对忻嫔、愉妃做什么去?”
语琴轻哼一声儿,“皇上是堵死了慎贵人晋位的路,那皇上给忻嫔、愉妃的自然要比这个更严重。”
“不过啊我也得承认,我能猜到的也只到此罢了。皇上那颗满是窟窿眼儿的心啊,我可猜不明白。还是等你的孩子落了地儿,你的脑筋恢复回来之后,由你去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