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兮迎着舒妃的目光,也是微笑,“看着孩子出息了,自是咱们最快意的事儿,倒比咱们自己得宠了更欢喜呢,是不是?”
舒妃轻叹一声儿,“青春年少时候儿,咱们是为自己而活,什么都为自己争;可是如今越发地,我觉着我就是为了永瑆而活的。他若得好儿,我便什么都好。”
婉兮点头,“便凭你这一番话,如今啊,你就已经是永瑆的本生亲娘。这母子之情,可半点儿不比淑嘉皇贵妃差去了。”
舒妃也是笑,眼睛里却已经晶莹闪烁。她怕失态,忙垂下头去,“……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我啊,是重新活过来的一般。就是因为这个孩子,我才能重新活过来的;要不然,我当年也早已经随着我的十阿哥,一块儿死了。”
“什么活啊死啊的,”婉兮轻轻拍拍舒妃的手,“如今便是为了永瑆,你也得高寿才行,将来得叫永瑆好好儿孝敬你去。等他成了亲,分了府,将来还能将你岁时伏腊地接出宫去,到他府里去当老太太呢!”
那个美好的愿景,正是这后宫里的女人们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缘故啊等到发白齿脱,什么后宫争斗都没有了意思,唯有能出宫去,在自己的孩子府里,享受天伦之乐才是最好的啊。
说到此处,舒妃轻轻叹了口气,“这会子我倒是羡慕起兰佩来了。你瞧她如今又有喜了,这当真是要儿孙满堂了。”
婉兮轻轻张了张嘴,随即便也笑了,“原来九福晋是又有喜了,怪不得过年都没进宫来……我听了也是欢喜,替她和九爷高兴。”
这样算起来,这便已是九爷的第六个孩子了。
婉兮垂首,想想自己这几年也接连养育了五个孩子了……她与九爷,这便也是花开并蒂、两厢安好了吧?
三月将过,四月的脚步近了。
京师里春意已浓,婉兮因啾啾种痘的这一片乌云,终于已然散得干干净净的了。
玉蕤这日抿着嘴笑着从外头进来。
小十五已经会坐了,婉兮将他放在南边炕上,将坐褥和靠背都推到窗户边儿去,叫他坐在那趴窗户。
婉兮小心扶着小十五,抬眸瞟玉蕤一眼,“偷着乐什么呢?”
玉蕤坐下来,眨着眼道,“先前姐不是还遗憾讬庸从江南调去了广西,不能掣肘安宁了么?好消息来了,皇上已下旨将讬庸从广西调回安徽,为安徽巡抚了!”
婉兮也是意外,不由得一把捉住了玉蕤的手,“这才一个月的光景,皇上竟然这样快便又做调用?”
讬庸原调为广西巡抚,此时又是调回为安徽巡抚。这可不是一般官职,都为一省的巡抚(相当于高官),乃为封疆大吏了。一个月之间便做两回调整,当真罕见。
玉蕤也是忍不住含笑,“正是呢!虽说讬庸回的是安徽,倒不在江苏。可是安徽和江苏原本就同为从前的‘江南省’;况且江苏布政使一分为二,那江宁布政使就是归属在安徽巡抚之下。讬庸要是想查安宁,在安徽巡抚这个任上,一样儿还是能透过江宁布政使来翻旧账!”
婉兮轻叹一笑,“可不是么!况且上一任江宁布政使就是讬庸本人;而现任江宁布政使是彰宝,本就是前一任的苏州布政使啊。对于安宁的底细,讬庸便都是再清楚不过。”
玉蕤轻轻眨眼,“皇上掣肘之术,无人能及,甚至无人敢想。相信安宁也绝对想不到,讬庸刚被调任广西一个月,以为就此相隔遥远了;可是这么快就又回到他眼前儿了,够他闹心的!”
自打出了翠鬟与永璇的事儿,婉兮这些天憋着的一口气,这一会子终于能舒出来了。
她垂首含笑,“……有皇上在,咱们便总是能心想事成。以后我看咱们也不必拜佛了,干脆将皇上搭板儿供上,见天儿给皇上拈香就得了。”
玉蕤也是扑哧儿笑出来,“得多大个‘祖宗板儿’才能托得住皇上这尊真佛呢?”
一想象东暖阁那小佛堂的地方儿,婉兮就也扑哧儿笑出来,“可不是么,没那么大的板儿啊!”
许是瞧见婉兮和玉蕤说得热闹,小十五便也顾不得看窗外,也急切地想要参与其中。只可惜六个月大的小孩儿还不会说话呢,真是干着急说不出啥来。他那小嘴儿便往外咕囔,结果变成了一串儿嘟噜出来。
一嘟噜不要紧,连口水都跟着嘟噜出来了。婉兮忙笑着用纱布去擦,无奈地摇头,“你个小圆子,这是着什么急啊?将来啊,有的是叫你说话的时候儿,你想不说都不成呢。这几个月啊,你还是安生地省着点儿嗓子吧”
室内一片笑声,玉蝉进来,面上却有些急色。
玉蕤便问,“怎么了?”
玉蝉瞟了玉蕤一眼,“……八阿哥来了。”
这一刻,饶是婉兮,也有些无言以对。
便如有时候儿替小七和麒麟保所生出的惋惜一样儿,便都是她亲生的孩子,可是孩子们自己的心意总归不能都由她来做主。
若以在后宫相伴这些年的情分,以及后宫所处的位分,若给啾啾选养母,颖妃怎么都是排在第一份儿的——终究妃位之上,颖妃是唯一的一个自己没诞育过皇嗣、也从未抚养过皇嗣的。
可是……缘分一事最是奥妙难言,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到啾啾生下来就有那么个小狗儿鼻子,就那么爱闻香味儿;而偏巧儿,和贵人就是这个时候儿进宫来了,还带来了一身芬芳。
啾啾与和贵人的投缘,是从鼻尖儿就开始了的,是她这个当亲娘的,都完全无法预料得到的。
此时面对颖妃语气中的怨怼,婉兮只觉抱歉。
婉兮便轻轻攥了攥颖妃的手,“好高娃,别气了。终究阿窅只是个贵人,去与不去也不算打紧;可你怎么行呢,你如今是咱们大清的四妃之一,分量自不是一个贵人可比的。”
颖妃听了这话,心下虽说舒坦了些,可还是有些放不下。这便攥着婉兮的手,扭着身子,“她虽是贵人,可是后宫里谁敢当她只是贵人的?便因为她那身份,就注定是宫里的独一无二,便暂时只是贵人,来日也是必定要晋嫔、封妃的。”
“反倒是我,便在四妃之列,终究也只是四个之中的一个,便是不去又有什么打紧;反倒是她,既然身系回疆的安稳,且又是和卓家的女儿,这便在宫里是独一无二,她倒是应该随驾同去的。”
婉兮只得含笑安抚,“话虽这么说,可是她今日终究还是个贵人不是?晋嫔、封妃都是将来的事,咱们总不能站在眼前说将来,高娃你说是不是?”
为叫颖妃安心,婉兮压低声音轻声道,“况且你也该明白,皇上虽说恩遇回部,可是直到此时,心下也还是不无防备的。不然便如从前舒妃进宫就封嫔一样儿,皇上若想给阿窅晋位为嫔,那在贵人位分一年也就够了,可是皇上暂且并无此意。”
颖妃这才轻舒了一口气,“姐姐说的是。我想皇上可能也还是犹豫,若当真带着和贵人去谒陵,在先帝陵前这该如何叫和贵人行礼,怕也是个难题吧。终究,她是咱们大清有史以来,后宫里第一个来自西域的主位。”
婉兮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拍了拍颖妃的手,“正是如此。皇上再恩遇回部,却也永远不会忘记,咱们大清是创立在满蒙联姻的基础上的。在皇上心里,回部的主位永远超不过高娃你们这些蒙古姑娘们的”
心结暂时松懈下来,婉兮便也趁势挽着颖妃的手,赶紧去翊坤宫请安,将这一码事儿暂且岔了开去。
请安散去,颖妃又在婉兮宫里与啾啾玩儿了一白天,日暮黄昏了才回自己宫里去。
祥贵人过来请安,便问到了啾啾的事儿:“九公主已然平安送圣,如今十五阿哥也一天比一天大了,更需要令贵妃用心抚养,那想来过不了几日,令贵妃便要将九公主托付给颖姐姐抚养了吧?哎哟,太好了,我随着颖姐姐居住,这回也终于能托颖姐姐的福气,也在宫里有个可爱的小公主玩儿了!”
想到那幅图景,颖妃自己也是忍不住憧憬着,满面含笑。
“我自巴不得早早儿能将啾啾接进咱们宫里来……只是令姐姐必定舍不得,故此我在令姐姐面前自是一个字儿都不能提的,更不能催。总归令姐姐心里有数儿,我自己心里也有这个底就是。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打紧?”
祥贵人含笑垂首,“颖姐姐说得对,凭颖姐姐这些年与令贵妃的情谊,九公主不托付给颖姐姐去,难道当真能托付给和贵人去?我倒不信!”
祥贵人说着,眸光微转,飘过颖妃的脸,“除非啊……除非是令贵妃觉着,和贵人在她心里,已经比颖姐姐您更要紧去。”
颖妃听着便也笑了,“听听,你这是说什么呢?”
祥贵人便也含笑自己打了自己面颊一记,“我也就说个可能罢了,尽管这个可能那可是万分取一,微乎其微去呢!终究,和贵人进宫才一年,与令贵妃的情分就这么点儿;可是颖姐姐你呢,你都陪着令贵妃多少年,替她办过多少事儿去,这点子轻重,令贵妃若还分不清楚,那她就不配当这个贵妃,更不值得颖姐姐这些年风雨相随了。”
颖妃听着便也笑了,她自己心下自然也是有这个底儿的。
这个祥贵人啊,虽说进宫以来说话办事儿的方式并不总叫颖妃满意,但是好歹都是出自蒙古,且在同一个宫里住着;况且这后宫里若说有谁最不将和贵人放在眼里的,那自然是祥贵人了。终究,当年在西域,和卓氏都沦为准噶尔的阶下囚,一家子人都在伊犁种地,便是由人家祥贵人的阿玛看管着的。
如今便再是同在后宫,同在贵人位分,祥贵人却也依旧还是带着傲视和贵人的。偏和贵人得宠,受到了皇上的鄂重视,她心下对和贵人的轻蔑和不满便更重。
颖妃自己这会子因为九公主的事儿,与和贵人也已经隐约有了心结,故此这会子反倒是祥贵人在她面前说的话,听起来要顺耳一些了。
祥贵人瞧着颖妃笑了,知道自己这话是说到颖妃心坎儿上,叫颖妃顺耳了。
祥贵人心下便更有了底,垂首想了想,便轻哼一声,又是清冷一笑,“那和卓氏啊,就是个分不清个眉眼高低的!她也不想想她是怎么进的宫,又是什么年岁的人了,进宫之后还当真以为自己得宠,连皇后主子都敢顶撞。”
“不过那也罢了,她再怎么着,也该掂量掂量咱们蒙古格格都是什么样的性儿。她们回疆人,得罪得起谁,也得罪不起咱们蒙古人!想那西域,多少年来都是咱们蒙古王爷的治下,从来就没轮到她们和卓氏做主。便连她和大小和卓的先祖,之所以能在回疆有了后来的地位,还不是咱们蒙古王爷的首肯和扶持之下?”
“故此啊,她进宫来,便是敢得罪皇后那样的满洲世家出身的,也该小心躲着点儿咱们蒙古格格!她若但凡是个有些眼色的,又如何不明白颖姐姐与令贵妃的情谊去,又如何还看不出来,令贵妃的九公主就是该给颖姐姐你来抚养的?”
“可是她倒好,竟然这一年来三不五时就往永寿宫跑,隔三差五就将九公主领到她的宫里去……她这算什么,这简直是当着颖姐姐的面儿明抢了!也亏得是颖姐姐位分高、世家大户的出身,不与她计较罢了;要换了是我,早上前去大嘴巴子扇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