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另一道谕旨,却令婉兮等人心下都是微微一颤。
“以江宁布政使托庸,为广西巡抚。调苏州布政使彰宝,为江宁布政使。以内务府主事苏州织造安宁,为苏州布政使。”
语琴急急过来寻婉兮,都没顾上说英廉的事儿,只急得一拍桌子,“没想到安宁果然复职了!”
婉兮明白语琴的心情,轻轻握住语琴的手,“皇上此时下这道旨意,实则是个意外。这一系列的官员调用,实则出了事儿的是广西巡抚任上。上一任广西巡抚为鄂宝,这个鄂宝因回护陆川县纵贼一案,下部严议。皇上这才调原本的江宁布政使讬庸,为广西巡抚;而讬庸原本的江宁布政使,便由之前的苏州布政使彰宝来补上。”
“安宁原本就为苏州织造,且前后曾有数次出任苏州布政使的经验,皇上临阵点将,也唯有点在安宁头上。”
语琴这才松了半口气下来,“原来如此。这广西巡抚任上的事儿,没想到倒成全了安宁去。”
婉兮轻轻垂眸,“安宁在江苏树大根深,从皇上登基初年起就已经几次为江苏布政使,甚至护理江苏巡抚印务;且江苏藩司任上今年还出了苏崇阿那档子事儿,故此我倒觉着安宁复职,只是迟早之事。”
“这会子我只是遗憾讬庸从江苏去了广西。”
语琴听着也是微微一眯眼,“我倒是也隐约听说过,讬庸与安宁从前一同在江南任职,彼此互不买账,甚至还曾相互掣肘。”
婉兮点头,“江苏自古以来都是朝廷财政所出,故此皇上自然不放心一人独大。皇上就是叫讬庸与安宁互相掣肘。若讬庸不必远赴广西,还在江宁布政使位子上的话,那即便安宁复职为苏州布政使,他倒也扑腾不起什么来。”
“只可惜,讬庸这一走却远。安宁复职,自又要一家独大。”
语琴也是皱眉,“也是。这会子两江总督尹继善还要回来处理永璇的婚事,况且永璇那福晋将来如何咱们还不好说,这便暂且也指望不上叫借助尹继善来节制安宁去。”
婉兮缓缓垂首,“苏州布政使头顶上有两个人,一是两江总督,另一个就是江苏巡抚了。”
玉蕤忙道,“此时江苏巡抚任上的,是陈宏谋。”
婉兮垂眸细思,“陈宏谋?进士出身,曾为翰林……曾听闻,陈宏谋为官清廉自律,极有贤能之名。”
语琴便是轻轻一拍手,“这样的人,又如何肯同安宁那样的人同流合污?”
婉兮缓缓转眸,望了望玉蕤。
玉蕤忙道,“陈宏谋既然是进士出身,且曾为翰林,那我阿玛和伯父自与之都是相熟。姐,此事交给我,我这便去找我阿玛。”
玉蕤急匆匆出门办事去了,婉兮轻轻握住语琴的手,“安宁复职,忻嫔心愿得偿。想来,她接下来便再不会安生,必定要图谋复宠了。”
“咱们那法子,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语琴便也眯了眯眼,“陈宏谋你交给玉蕤父女去,那这个忻嫔你便料理给我和语瑟姐妹两个就是。你放心,虽然不能急于一时,可是只要时机到了,那她的报应便也来了!”
婉兮垂下头去,心下忽然微微一动,抬起头来凝望住语琴,“我这会子怎么忽然觉着,英廉也忽然在这会子被皇上特恩给了二品的职衔去,当真是好事儿了呢?”
语琴微微思忖,眼睛便也一亮,“……可不,咱们正好可以用上此事!”
次日,皇帝开仲春经筵,遣官告祭奉先殿、传心殿。
皇帝亲御文华殿,讲官暨侍班之大学士、九卿詹事等,行二跪六叩礼,分班入殿内序立。直讲官四人,出就讲案前,进讲孟子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
傅恒等大学士皆随驾,侍讲筵。一众皇子皇孙等,也一同聆听。
婉兮听了这个信儿,也是不由得轻叹一声儿,“倒不知道咱们的嫡皇子十二阿哥,听讲《孟子》之时,又是何感想。”
玉蕤也是哼了一声儿,“皇上听经筵,值讲官每讲几句,皇上也必定宣自己的见解。十二阿哥是嫡皇子,皇上也曾问了十二阿哥两句,结果咱们这位十二阿哥果然不负皇后主子的‘期望’,必定是没将孔孟之道放在心上。经筵之上支支吾吾,被皇上狠狠瞪了一眼,叫他回去背书。”
婉兮也是轻叹一声儿,“在内廷里,内廷主位们是还要用满话,可是皇子们在上书房里念书,尤其是儒学,自然要用汉字。皇后主子自己不爱说汉话倒也罢了,如此倒是连累永璂了。”
玉蕤朝婉兮眨了眨眼,“十二阿哥虽被皇上呵斥,可是八阿哥却叫皇上大为夸赞。看样子,八阿哥有了尹继善大人这么个岳父,果然这一门亲没有白结。”
婉兮也是微微扬眉。
从前因为永璇的脚,皇帝极少在大臣面前给永璇机会展示自己。可是今年兴许因为是永璇的大婚之期,且尹继善又是八旗读书人中堪为数一数二表率之人,曾经在先帝雍正年间也曾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故此尹继善身上体现的更多是文人之风,原本八旗子弟的弓马骑射反倒淡了。
有这样的岳父提点着,本就文采斐然的永璇,这便更是用功。皇帝考《孟子》,全都对答如流。
婉兮与玉蕤说话没在意,一旁走过来的翠鬟却激动得险些跌了手里的茶盅。
皇上夸赞八阿哥了,而且是在文华殿经筵上,是当着那么多大学士、翰林、九卿……八阿哥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呀。
曾经因脚病而远离人群的八阿哥,如今终于以自己的才学博得皇上和群臣的瞩目。
真好,真是太好了。
翠鬟赶紧一低头,端着茶盅便挑起门帘,疾步走了出去。
翠靥见了奇怪,问,“这茶不是主子要的么?你怎么刚端进去,又端出来了?”
翠鬟忙遮掩,“方才房梁上掉下一粒灰尘,落进茶盅里去了。自然不能端给主子,我去重新换一盅来。”
(随着孩子们长大,孩子们的戏份必定多起来了哈。孩子们都是婉兮多不容易得来的,当了娘的人,孩子就是天是地,是生活的重心了,日子都是围着他们转;且皇帝都五十岁了,所以相处模式会变成这种天伦之乐。而且婉兮的离世,包括后来皇帝的想念,这些都是与孩子们的命运紧紧拴在一起的哈,是主线一脉。)
婉兮在帘外再度又叹息一声儿,明白自己的闺女这还是转着弯儿地叫札兰泰去尝那个梨了。
只是因为人家之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梨去,她就认定了人家是想吃,却碍着身份不敢吃。所以她便想着法儿地送进人家嘴里去了。
婉兮悄然叹口气,瞟玉蕤一眼。
玉蕤便也笑,“姐就准九公主一次只吃一个梨,那梨又小,她原本金贵,自己吃都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可是姐瞧,她却是想着法儿地想要叫札兰小阿哥尝。”
“况且这一屋子的人呢,都是她的哥哥姐姐,甚至还有侄女儿。全都是至亲,要么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却也没说分给谁吃一口去,唯独要捧给札兰小阿哥吃。“
婉兮也是笑,无奈地摇头。
玉蕤走上来,轻轻扶住婉兮的手,“虽说九公主还小,这会子说未来还远。可是至少,单从这会子来瞧着,咱们九公主却是喜欢札兰小阿哥的。”
“那就好了啊,小孩子的眼睛最净,心爷最单纯,既然这会子已然合了眼缘去,若假以时日,年深日久地相处下去,两个孩子之间的情分只会越来越深。”
婉兮轻轻拍拍玉蕤的手,心下也说不清是满足,抑或是怅然地轻叹了一声儿,缓缓道,“……皇上说过,早看过了那孩子的八字。那孩子是甲戌年九月十九日的生辰。”
“甲戌年?”玉蕤眼中也是一亮,“那岂不正是乾隆十九年?若此,这位札兰小阿哥的八字里,倒是占了三个‘九’去!”
婉兮点点头,“若不是因为此,皇上又怎会特地叫这孩子开始出现咱们眼前呢?”
玉蕤轻叹一声儿,忍不住低低道,“……那,九福晋她?”
婉兮眼帘轻垂,“今年在同乐园看戏,倒是又没见着九福晋进宫来。我便是想与她说说话儿,竟然也错过了。”
玉蕤心下也是叹息,这岂不更是阴差阳错了。
婉兮整整袖口儿,“明儿我问问舒妃,看九福晋可是这忙着过年累了,身子不爽快。”
婉兮说完,轻轻挽住玉蕤的手,“孩子们相处得好,咱们就也别进去打扰他们了。咱们先走了。”
婉兮回头嘱咐玉函,“待会儿你提醒他们时辰不早了。记着,散了的时候儿,单独叫麒麟保和札兰小阿哥到我眼前儿来告退。大正月的,叫他们进宫来,我得给他们带些赏赐回去。”
玉函含笑应了,婉兮这才挽着玉蕤的手朝外去。
约莫又有半个时辰,听得“天地一家春”的总管太监安歌前来禀报,说胡世杰派人来报,“山高水长”那边的火戏已经将散了,这便来提醒还留在内廷的福康安、札兰泰两位小阿哥预备出宫去。
玉函那边儿便也赶忙知会一帮孩子散了。
玉函亲自陪着福康安和札兰泰两个进来给婉兮磕头。
两个孩子趴地下磕头起来,福康安自自然然到了婉兮身边儿,把着婉兮的手臂,亲昵得倒没有什么君臣之分了。札兰泰终究是第一回正式面见婉兮,这便有些局促,便是婉兮叫了起,也还是拘束地立在一旁。
婉兮拢着福康安说话儿,眼睛却没离开札兰泰那孩子。
她上下看着,越发觉得那孩子是白玉做骨、月色为神,气质幽静如夜色星空。
这样的性子与福康安,当真是两个方向去了。
说了一会子话,婉兮这才道,“你们今儿进宫来给我请安,又陪着七公主、九公主玩儿了这好一会子,我啊也要替她们两个谢谢你们。我预备了些心意,你们带回去,也给今儿留个念想。”
婉兮朝玉蝉递了个眼色,玉蝉和玉萤两个端上来两个朱漆大盘来。里头林莽满目放了不少好东西。
婉兮含笑道,“这一个盘子里是些文房,都是你们平日上学用得着的;另一个盘子里是些吃食,也是我猜着你们的口味预备下的。”
“不过呢,可不是都给你们的,你们两个每人从两个盘子里,一边儿选一样儿。”
在婉兮的宫里,福康安跟自己家一样儿自在,故此也没客气,先起身到盘子旁去左看一眼,右看一眼。
文房这个盘子里,除了常用的笔墨纸砚之外,婉兮还放了镇纸、笔山、香盒、印章料等几样雅物。
吃食那个盘子里则主要是几样饽饽,还有几品冻货。
福康安瞄了一眼,选中了那描金画彩的墨锭,拈了起来冲婉兮笑笑;便转头又从那吃食的盘子里选了一叠子炸高丽饽饽……只是回头又看见了冻货,里头有冻柿子,这便将那炸高丽饽饽又放下了,换成了冻柿子去。
“札兰,你也去选。”婉兮含笑鼓励札兰泰。
与福康安比起来,那孩子是文静拘谨了些儿。
札兰泰规规矩矩行完礼,这才走向那两个盘子。
他在文房的盘子里犹豫了半晌,将每一件文房都端起来仔细看过,最终才选了一款小铜镜形状的镇纸;而到了吃食那个盘子,倒是没犹豫多久,直接便端起了冻梨来。
两个孩子选的时候儿,婉兮的心下也是百转千回,目光与玉函对了好几回。
两个孩子都选好了,这才重又跪倒谢恩。
婉兮含笑吩咐玉蝉她们去选了盒子装了,含笑道,“待得回府去,也代我给你们家的玛母、母亲、姨娘们问好。请她们若是得了闲,也时常进宫来坐坐。”
福康安笑呵呵磕完头就出去了,婉兮单拢住了札兰泰,含笑问,“你选了冻梨,可是觉着我这儿的冻梨好吃?”
玉函在畔也道,“方才札兰小阿哥,已是尝着了九公主手里的冻梨……”
札兰泰却坚定地摇头,“回令娘娘,我没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