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妃盯着祥贵人半晌,虽有些不快,但是也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儿垂下头去。
进宫都十多年了,虽说位分已经升到妃位,可是这位分的晋升并不能全然盖过这宫中的寂寞去。
宫里的女人,谁能不希望有个孩子呢?即便不是自己所出,也可以如婉嫔、庆妃那样儿,抚养令姐姐的孩子去。
原本令姐姐之前已经透露过要将九公主托付给她的心意去,只是天意不测,叫令姐姐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去,九公主便成了令姐姐身边儿唯一的孩子去。令姐姐舍不得,她自也不能再提半个字去。
故此,此时祥贵人这话说得,倒是说到她心坎儿上了。凭她与令姐姐的情分,十五阿哥怕是可以托付给她了。
一想到这儿,颖妃终是忍不住露出了憧憬的微笑去。
若有个孩子,若有个孩子能在陪伴自己晨昏,叫自己时时能听见他的欢声笑语,能抬眸便看见他活泼奔跑的模样儿,那这后宫里的日子,自是便幸福了太多去。
祥贵人瞧见颖妃的笑,这便也笑了,“待得十五阿哥再长长,就能挪进咱们宫里来了。到时候儿我定帮衬着颖姐姐,咱们一起将十五阿哥照顾好。”
即便不是自己亲身所出,可是身边能有个皇子的分量,自是每个后宫嫔妃都梦想拥有的。
颖妃抬眸看着祥贵人,以祥贵人从前那几年的言行,这会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倒也难得。颖妃便松口气,含笑点头,“若当真有这么一天,我自是少不了要麻烦你们一同帮衬我去。到时候儿啊,咱们宫里就该热闹起来了。”
十月二十日,銮驾终于回到京师。
皇帝亲奉皇太后驻跸畅春园去,他回到圆明园,先到安佑宫行过礼,这便急忙奔回“天地一家春”来。
伸手抱起这个白白胖胖、如人参娃娃一般的儿子,皇帝欢喜之下,眼角终是闪烁起了泪花儿来。
“嗯,看这脑袋瓜儿、看这小脸盘儿……像我,真是一个小号儿的我!”
说来有趣儿,皇帝在五十岁之前,都是清秀的长条儿脸;到了五十岁,开始发福了,今年这脸看着才是双颊见丰。
而小十五啊,整个就是个小白胖子,就跟那年画儿里画的抱着大金鱼的胖娃娃是一模一样的。故此小十五赶在今年生下来,才是最像皇上的。
而小十五之前的皇子们,脸型更像年轻时候儿的皇上,都是长脸;到小十五这儿,才是个圆团团的小脸儿去,倒比其他皇子都更肖似皇上了。
婉兮也是忍不住笑,“他啊,不亏了是小十五,整个小脸儿看着可不就跟十五的月亮似的,又白又圆”
皇帝大笑,“哈哈……说得好!”
皇帝抱着孩子,左右看了一眼,忽地有些鬼鬼祟祟凑在婉兮身边儿来。
婉兮也是诧异,却也知道皇上必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了,这便含笑吩咐玉蝉等人先到外头去候着。
皇帝这才满意地冲婉兮促狭眨眼,“……爷其实是在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内个么,咳咳。”
婉兮也是张大了嘴,红霞沿着面颊泛滥开去,直红透了脖颈去。
她开口,不小心也咳嗽了起来,“……可是,爷就叫得了那么准儿么?”
孩子的事儿,谁敢说得清楚究竟是哪一次上“蓝田种玉”的呀?
皇帝自己却笑,嘿嘿地,有些坏,“爷觉着应该就是那个晚上。因为那个晚上么,爷有点儿,咳咳,坏……”
婉兮捂住脸,已然说不出话来了。
难为皇上自己还知道哈,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能那么坏去……
皇帝也不好意思,便自顾对着小十五傻笑,“十五,小十五,嘿嘿,可就是这么圆圆满满呢。”
“圆子,姐姐来啦皇阿玛,那咱们就叫小十五为‘圆子’吧,好不好?”
门帘一挑,小七一手拉着啾啾的手,另一手攥着三阿哥永璋的大格格棉锦,欢欢喜喜地蹦跶进来,甜甜脆脆地说。
永璋的这位大格格虽然是小七的侄女儿,可是跟小七同岁。便是种痘,都是两个小姑娘一起种的,一起好的。因了这个缘分,小七便跟棉锦格外要好。
今年永璋薨逝,小七便也是心疼这个同岁的侄女儿,央着皇帝将棉锦给接近内廷来,跟她一起做伴儿来。
皇帝便是高高扬眉,“圆子?”
婉兮连忙摆手,“可别介!若是叫了这个小名儿去,将来还指望不指望他瘦下来了?”
男孩子,小时候儿尽管可以白白胖胖的;中年发福之后富态一些也不打紧。可是终究在年少之时,还是应该如芝兰玉树般颀秀些才好啊。
皇帝却微微眯眼,缓缓勾起唇角,“圆子,元子……嗯,小七说得好,阿玛也喜欢这个小名儿去!”
(小天子来啦,周末快乐)
傅恒护卫着婉兮,九月二十日后已经安安稳稳回到了圆明园。
这一路的路程与江南比起来,虽算不得远,只是傅恒顾忌着婉兮肚子里的孩子,每日里的行程不敢过多。
回到圆明园半个月后,十月初六丑时,婉兮在“天地一家春”诞下皇十五子。
以婉兮怀着孩子还曾这样车马劳顿,在婉兮临盆之前,没人会不担心;可是说来也是神奇,婉兮分娩这个孩子,竟然出奇地顺利。这孩子根本就没叫婉兮遭什么罪去,顺利落地儿,母子均安!
孩子生下来,杨氏第一个到婉兮面前,张口便笑,却还是先落了泪下来。
“……是个皇阿哥。当真是白白胖胖的大小子,看着啊,就像那人参娃娃似的!”
玉蕤跟着守月姥姥和妈妈里们一同忙碌,待得将孩子清洁好了,玉蕤抱过来给婉兮看,眼中也是含了泪,“……姐你看,咱们十五阿哥的胳膊腿都是一股节、一股节的,像是莲花藕一般。”
正是凌晨,本就是人最为困倦之时,婉兮更是刚刚分娩完,本早已是筋疲力尽。可是她极力忍着,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孩儿一眼。结果等她将小十五抱过来,却没听见小十五哭,那孩子伏进她的怀里,便放心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接下来竟然就——伏在她心口上,睡着了。
婉兮抱着小小的、睡着了的孩子,惊讶地张着嘴,望住母亲和玉蕤等人。
杨氏等人也都是笑,彼此提醒,全都小声了下来,就怕惊醒了小小的十五阿哥去呢。
杨氏更是含泪上前,欢喜得一个劲儿地轻轻拍手,“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哎哟,一落地儿,就是叫吉祥姥姥她们在小腚上拍一巴掌,那么哭了一声儿……结果这就睡着了,再没哭了。”
都说小孩儿刚落地的啼哭啊,是欢喜的啼唱,可又何尝不是一个小生命对于这个全然陌生世界的一种恐惧呢?
可是这位十五阿哥,看这样儿是对这个世界,全然没有半点儿的担心了,是吧?
婉兮抱紧孩子,将面颊轻轻贴住他的小脸蛋儿,心下涌起慵懒而甜美的满足——也是呢,这孩子的阿玛是谁啊,是天子啊。有这样的阿玛护着,便是天塌下来都有阿玛给顶着,他便是这天下最不用恐惧这世界的小孩儿了。
玉蕤也是含泪轻笑,凑在婉兮耳边低声道,“……姐,咱们十五阿哥的福气,真格是这后宫里所有的皇子皇孙算在一起,都比不上的。就凭他在姐的肚子里便走了这么远,在木兰围场与皇上和姐共享朝廷平定西北的盛宴。”
“可是这么一路奔波,小阿哥竟然什么事儿都没有;落地儿就睡着了……可见咱们十五阿哥陪着姐和皇上这一路北去,也在姐的肚子里给累坏啦。“
婉兮忍着泪意,点头轻笑,“快知会宫殿监和内务府,叫他们立即给皇上送信儿去。”
玉蕤道,“皇上其实已经往回来了,九月二十六日,就在咱们刚回到京里,皇上已经回到避暑山庄了!只是恰好九月二十二日,哈萨克汗阿布赉使臣都勒特克哷等入觐,皇上要在避暑山庄召见,不然皇上怕是早就飞回来了。”
“我从内务府得的回话儿,说皇上在避暑山庄从十月初二起,赐扈从王公大臣、及蒙古王公台吉扎萨克王公台吉杜尔伯特亲王车凌乌巴什、回部郡王霍集斯等。这便是蒙古各部、回部、哈萨克等新投来的外藩,为皇上正式庆贺五十大寿、兼朝廷平定西北大胜的庆祝了。”
婉兮含笑点头,“适逢皇上连日盛宴,再将小十五平安落地儿的消息送过去,也算给皇上锦上添花去。”
远在避暑山庄的人,得知婉兮又诞下皇十五子的消息还晚了几天去;京里的自然是第一时间便知道了。
因小十五诞生的时辰是丑时,半夜刚过,正是凌晨时分。忻嫔是在睡梦中被乐容给叫醒的。
主仆都是心照不宣,早就听说了婉兮那边儿已然“发动了”,忻嫔便是睡下,睡得都不安稳。这被乐容一叫,便是立时就坐了起来。
“生了?生的什么?”
乐容便轻轻咬了咬嘴唇。
忻嫔面色登时一白,“……难道,生的是阿哥?”
忻嫔点头,“因这是半夜里,各宫门都下着钥呢。奴才托了几个太监辗转了门路,才将信儿送过来。只是太监终究不能进去亲眼瞧,故此他们只知道是生了阿哥,母子均安。除此之外,旁的倒是得等天亮了才能知道。”
忻嫔一只手登时攥紧了锦被,“生的是个阿哥;折腾了这么一路去,竟然还能母子均安……呵,呵呵,她令贵妃还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乐容也忍不住低声道,“当年她怀十四阿哥的时候儿,皇上就带着她下江南了……那会子好歹她的十四阿哥还在路上被惊动了一回去……哪儿成想,这回这个十五阿哥,临盆前了还这么折腾,竟然是稳稳当当的了。”
忻嫔一捶锦被,“是皇后没用!我总以为这回令贵妃随着一起去木兰,皇后如何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去?这一路上,只要有机会在车马上稍微动一点手脚,一切就都是易如反掌了。可她竟然叫那令贵妃就这么稳稳当当地回来,稳稳当当地生下了孩子去!”
乐容也是叹了口气。
若说上回令贵妃带着十四阿哥的胎,下江南去,她家主子好歹还能策划出语琴的父亲捐官的那回事儿,成功地惊到了婉兮的胎气去呢。故此啊,这十四阿哥没能熬过种痘去,这其中多多少少不能说半点儿没有她主子的“功劳”去;这回她主子以为有那拉氏在,用不着她动手了,可却没想到那拉氏这么不中用!
只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乐容只得道,“……终究,还是因为傅公爷谨慎吧?令贵妃这一路回来,都是傅公爷亲自护送的。有他那么位高权重、凡事细致的人护着,便是皇后主子也使不出来手腕不是?”
傅恒的分量,忻嫔又岂有不知的。她便也只得眯了眯眼,“……算她运气好。”
那之后直到天亮,忻嫔是怎么都睡不着了。骂过了那拉氏没用之余,更是忍不住要咒骂愉妃几声儿。
乐容倒是轻声劝,“主子这会子又何苦陪着她们一起上火?总归啊,这会子令贵妃又生下皇子来,皇后和愉妃是最懊恼的。主子这会子乐得看她们笑话儿去罢了。”
“等她们从木兰回来,想来皇后和愉妃跟令贵妃之间还有一场好斗。她们互斗,皇上那便出了空当来。主子正好乐得抓稳了这个机会,攒起劲儿来去复宠呢。又何苦陪她们一起干耗去。”
忻嫔倏然抬眸,凝住乐容,终是收起了戾气,露出了笑模样儿来。
“好乐容,你说得对。若我有皇子,这一刻才是天塌下来呢;可是我这会儿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