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7章 17、五月宜除毒(七千字毕)

殿前早设了大桌,桌上远近堆叠起了各种形状、绑着各色彩线的粽子。粽子摆在金盘里,一众年纪小的皇子、公主、皇孙们,人人掌着一张小弓箭,都去竞射。

谁射中了的粽子,便赏给了谁吃;射不中的,便噘着嘴站在一旁不甘心,倒是忘了旁边的眼桌上小山似的堆叠的满是粽子呢。

小七和啾啾也跟着竞射。便连婉兮都有些惊讶,小七的箭技竟然了得,几乎每一箭皆能命中。

啾啾就可怜兮兮一点儿,终究是小孩儿,这还不满两周岁呢,走路都像个不倒翁似的,个头儿还没那桌子高呢,自然怎么都射不中。

也幸好小七这当姐姐的技艺高超,自己又吃不了那么多黏米的,这便都将射中的分散给妹妹,以及其余辈分矮的宗室格格们去。

玉蕤看见婉兮情不自禁地微笑,便也含笑道,“……拉旺阿哥和保哥儿都争着抢着教咱们七公主。他们两个在上书房里,谙达们教得用心,皇上又几乎每日都要亲去考校他们的箭术,他们两个互相比着,倒是个个儿都百发百中了——有这样两个小师傅争着教,七公主想不射好都不成。”

婉兮也是忍俊不已,“所以咱们啾啾射不中,就是伦珠那孩子太纵着她了呗?”

玉蕤也是笑,“依我瞧着,伦珠倒是用心,只是咱们九公主总跑题儿——她拿过弓箭来啊,想的不是怎么拉弓射箭,她总是先凑到鼻子前闻去。那弓上用的牛角啊、鱼鳔胶啊,都叫她给分出来了。”

婉兮心下无法形容的满足。虽说小鹿儿去了,可是还有两个如此可爱的闺女在身边儿,回头想来,也总是安慰。

皇帝看得欢喜,他自己奉着皇太后,饮菖蒲酒;赐给内廷主位饮雄黄酒。

婉兮因有身子,自然不饮;其余内廷主位都是起身谢恩,各自饮尽了。

孩子们也不能饮酒,各自的母亲便都拢过来,用手蘸了雄黄酒,在孩子的额头写“王”字,又或者在耳朵、掌心等处涂抹一阵。一时之间,满堂的热闹,人人皆欢。

趁着这个当儿,婉兮悄然转眸,望向坐在语琴身后的兰贵人去。

因是御赐的酒,自然都要喝得涓滴不剩。兰贵人又是满洲格格,酒量甚好,这便饮得尤其豪迈。

见兰贵人面前的酒壶已空,婉兮便垂下头来,微微一笑。

宴后撤去膳桌,摆果子桌,用茶果。

正值五月好春光,果子桌上摆的都是新鲜的桑葚、樱桃之属。

皇帝也赐下节项恩赏来。有布料活计:纱、葛、扇子、香饼、香包、香袋、宫珮等;也有如从前婉兮做的避暑香珠之类可以驱虫避暑的香药,如紫金锭、蟾酥锭、盐水锭等。

这些都是最应时令的好东西,布料可做入夏的薄衣裳;香药可以避免暑气、毒虫。虽不贵重,却最是精细用心。

婉兮端坐良久,脚脖子都有些肿了,这便还是借口去净房,暂时离了去。

立在水边,今年看不见龙舟竞渡,倒叫心下安静些许——端午了,婉兮虽说之前一直含笑而坐,可是心下其实早已酸楚了许久。

一道端午,便总想到屈原;一想到屈原,便忍不住想起“被明月兮佩宝璐;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同光”……想起她的小鹿儿啊

抬眸望向天际,掌心却贴住肚子,婉兮在心中默默地呼喊着小鹿儿的名字,也期待将这一份母子之间的心灵交感,传导给此时肚子里的孩子。

待得婉兮心情平复下来,回到殿中时,已是听见兰贵人惊呼了起来,“……我怎么又这样儿了?!”

婉兮不急不忙抬眸,果然看见兰贵人此时又是一脸的红疙瘩。

原本贵人的位分,这会子没人敢在皇太后和皇帝的面前这样大喊出来,可因为是兰贵人,众人便也都忍了。

皇太后瞧见了也是皱眉,“这是怎么说的?还不快传太医?”

太医来给诊脉,却也一时委决不下,只说,“兴许是在这水上吹了水风,起了风疙瘩;又或者是饮下雄黄酒,许是有些饮急了,这便串了皮去。”

皇太后觉着有理,便叫太医按着这个开方子。兰贵人却自己不依起来,“回皇太后,妾身脸上这红疙瘩,已然不是头一回起了。若说今日是吹了水风,或者是饮了雄黄的缘故,那之前的又是怎么说?”

“妾身便觉着,今日依旧还是从前那回的缘故,倒不是水风和雄黄酒使然!”

皇太后也是一怔,“你从前脸上就起过这红疙瘩?几时的事?”

“是二月……”兰贵人委委屈屈地跪倒,含着眼泪,将上回的事儿哀哀道来。

兰贵人的话说完,整个后宫里便所有人都盯住了鄂常在去。

兰贵人将日期记得那么清楚,那会子语琴和豫嫔都不在,唯有鄂常在。

鄂常在已知情势不对,急忙起身,满面苍白跪倒在地,“……小妾,小妾实在是不知此事。兰贵人病了,小妾也是难过,只是此事实在于小妾无关啊!”

皇太后眯眼盯着鄂常在,缓缓地笑了,“与你无关?这话儿说的倒是奇了,这满屋子里的人呢,有谁说了跟你有关么?你自己又心虚什么,何必跳出来急着辩白了去?!”

老太太平素慈祥和蔼,可是一旦绷起脸来,那股子气势压得人都抬不起头来。

鄂常在惊慌伏地,便是抬起头来,都不敢对上皇太后的眼睛,只能哀哀落泪道,“回皇太后,因为,因为兰贵人这样说过之后,便这殿中所有人都盯着小妾瞧。小妾便知道,必定是大家伙儿都疑心上小妾了。”

“可是小妾,小妾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过是小小一个常在,更何况是曾经掣肘了皇帝整整十年去的权臣鄂尔泰的侄孙女!这便上至皇太后、皇帝,下至内廷主位,都不将鄂常在放在眼里。听她如此哭着辩白,非但没有人同情,反倒有些干脆就露出了鄙夷来,都懒得掩饰。

皇太后更是啐了一声儿,“你说与你无关,那你倒是与我说说,那会子整个‘清晖阁’里,除了你之外,可还有旁人去?若与你无关,那难道是兰贵人自己叫自己生了满脸的红疙瘩去?”

“又或者你还想说,是女子太监们的事儿。可是你别忘了,那清晖阁可是你万岁爷所居的‘九洲清晏’的地界儿,便是太监,全都是你万岁爷御前的人!怎么,你是想说,你万岁爷叫人让兰贵人起了一脸的疙瘩,还是你万岁爷故意想要陷害你去?”

鄂常在狠狠愣住,抬眸望一眼皇帝那幽暗如阎罗般的脸色,整个人身子一软,已是要瘫倒在了地上。

“不敢!小妾万万不敢啊!”

鄂常在如临深渊,茫然四顾,只想找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去。

她的目光,便不由得落在了愉妃的面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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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贵妃的遗体于当晚午夜,移至吉安所停灵;数日后便将正式奉移至静安庄装殓。(当晚都要挪走,因为满人旧俗,婚丧嫁娶都在晚上进行哈)

只是皇贵妃苏婉柔的情形有些特殊,在她之前,所有得了皇贵妃位号的,都已经葬入了皇帝百年之后的地宫;皇贵妃苏婉柔是第一个不能与皇帝合葬的皇贵妃。

而她的位分又是皇贵妃,已是“二妻”,不同于妾室,故此不可直接葬入妃园寝。

《钦定礼部则例》载:“妃园寝规制,总建琉璃花门三,前为享殿五间,东西庑各五间,燎炉一。前为门三间,覆以绿琉璃,绘五采,饰以金,缭以周垣。大门外东西厢房各五间,守卫官军班房各三间,均朱饰。门前石桥一。”

“如特建皇贵妃园寝,添建明楼一座。”

“内营圹,妃以上用石,嫔以下用砖,各按位次安葬。”

皇帝因此下旨,将现有妃园寝进行改建,按着皇贵妃规制,添建绿瓦明楼一座。

宫中凡事皆等级森严,便是从这“绿瓦”一事上,便已确定皇贵妃园寝将永远低于皇帝陵,连锁棺石都不能用帝陵中所用的龙山石;而皇贵妃苏婉柔也因此,丧仪规制低于同眠于帝陵中的几位皇贵妃去。

生,皇子皆为她亲眼所见,失去继承大统的资格;死,她成了第一位无法祔葬的皇贵妃。

而按照旗俗,侧室不可祔葬,便由此,皇帝已是明白将她归入“侧室”,即便有皇贵妃的位号,也都枉然。

这一番添建,又要额外需要一两年的工夫去,故此皇贵妃苏婉柔在静安庄中,要安睡久一些,等待最后的奉安。

四月,就这样,随着皇贵妃苏婉柔的薨逝,而伤感地落下了帷幕。

五月,这一番哀伤仿佛还不肯远去。五月初一日,又逢日食。

皇帝下旨修省。

日食为上天对帝王的最大示警,此时又经历了三月、四月间接二连三的皇子夭折、皇贵妃薨逝之事,无论前朝后宫,无人敢不恭谨。

“真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宫里接连两个月已经出了这么多的事儿去,怎么这刚到五月,就又日食了呢。”语琴走进来,边走边叹息。

语琴的病终于渐渐好了起来,只是病虽好了,身子依旧还是懒懒的,神情更是恹恹的。

婉兮抬眸看一眼窗外。虽说是日食,可并不是暗黑如夜。今年这一场日食,天光尚好。

婉兮便点头,“钦天监的禀报说,京师的日光分数原本要比山东、山西二省还少呢,可是姐姐看,这天光仍旧明亮;那山东、山西二省所见日光,必定比咱们这儿更亮。”

“若此,便是日食,便也没什么好忌惮了。兴许也是上天只为这三四两个月的事儿,做一个最后的总结吧?”

语琴便笑了,“你啊,果然是朵解语花儿。什么不好的事儿,叫你这么一解说,谁的心下便都纾解开了。”

婉兮明白,语琴是说皇上。

“我啊,总不及你,我便总是想着,这上天必定还是在示警给皇上,就是说这后宫里虽然已经故去了这么多人,可是还有该死的人没死呢!”

“皇上也是太过仁厚了,总以为上天示警,是说他这身为天子的有哪里做的不好;可是依着我看,上天根本是在降罪给那个身在中宫之位的人!”

语琴眸光幽凉,玉蕤等听了,便也不由得都是扬眉。

经过了皇贵妃苏婉柔头夜那晚的事儿,婉兮如何不明白语琴心中的愤慨去。

“那今儿的日食就是好事儿,这说明苍天真的有眼。那咱们便只需等着就是了,总有一天,她将欠咱们的,都还回来!”

日光虽幽暗些,但是借着窗外天光,婉兮还是看见了跟在语琴伸手的女孩儿。

十三岁的女孩儿,年纪尚小。却有语琴的几分风度,娉婷秀丽,楚楚可怜。

婉兮忙问,“这位,可就是姐姐说到的那位妹子?”

语琴这才轻叹一声,“可不就是她么?忙过这阵子的事儿去,我今儿也觉着,是时候带她来给你行礼请安了。”

那小陆氏忙怯生生上前。显见着刚进宫来,对于宫里的礼数还不熟稔,这便有些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行礼。

语琴叹口气,“行万福礼就是。”

那小陆氏却惊着,回眸慌乱地望向语琴去。

婉兮便也明白是什么事儿了,便含笑抚慰,“汉人的万福礼,与旗下的万福礼,名儿虽然一样,实际上却不一样儿。汉人的万福礼,只是颔首低眉、躬身屈膝而已,你便觉着不够大礼,在我面前儿是失礼了去——可事实上,旗下的万福礼,与汉人的全然不是一回事。”

“旗下的万福礼,是从唐代的肃拜大礼传承而来,需以两手按腿,行三叩首。若是福晋、女子因为头上的首饰越来越多,不能叩首,便以抚鬓礼、抚翅礼、举手礼来代替叩首——故此啊,你姐姐说要你给我行的万福礼,便是旗下的规矩,是半点都不失礼的,你别怕。”

语琴也是抬手捏着额角,显得有些头疼,“可不是!好歹如今也因了我一起入了旗了,便该按着旗俗行旗下的礼数。英廉当日引荐你时,却都没教给你去么?”

婉兮倒是颔首微笑,伸手按住语琴的手。

她明白语琴的心情。语琴母家当真是这些年没少了出罗烂,语琴自己也最不愿这个妹子进宫来;可是既然人都已经来了,又终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儿,何苦吓坏了她去。

“你多担待吧,”语琴叹口气,“虽说跟着我母家一起入了旗了,可终究是从小在苏州长大的。也是这一二年才从苏州来京里,旗下的规矩一应的都还不懂。”

那小陆氏忙跪倒就叩首,婉兮忙笑着叫玉蝉给扶起来,松开语琴的手,腾出手来去接过那小陆氏的手来,上下仔细打量了,问,“小名儿叫什么?”

那小陆氏便红了脸,悄然抬眸偷偷瞟一眼语琴。

婉兮便垂眸轻笑,“叫我猜猜,既然是一家的姐妹,又是同一辈儿的,必定名字里也有个‘语’字。”

那小陆氏百年整张脸都更红了,羞涩垂首,轻声道,“回令贵妃娘娘,奴才小名儿叫——语瑟。”

婉兮便笑了,朝语琴悄悄儿眨眨眼。

如今的语瑟才十三岁,语琴却进宫都二十年了,这语瑟便是出生在语琴进宫之后的。陆家既然已经出了一个语琴,自然会希望家中的女孩儿都有如此贵重的命格,这便猜都能猜到,是按着语琴名字的路数走的。

所谓大琴小瑟,琴下头就是瑟。其实都不必语瑟自己言明,婉兮也早已经猜到了。

婉兮不想惊着语瑟,便含笑点头,“语瑟,好名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又有‘半江瑟瑟半江红’,瑟瑟者,绿珠也。瞧,语瑟你的名儿里便当真是‘有声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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