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2章 12、她们两个,皆非无辜(六千字毕)

婉兮半晌没说话。喉头里似乎是有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也只化作一声叹息,重又咽了回去。

玉蕤轻声道,“……姐缘何倒这般冷静?”

婉兮听了笑笑,“是啊,旁人怕是这会子也正期望着我闹起来。或者是扯住皇后,或者是扯住愉妃,或者是同时扯住她们两个,一起到皇上面前去闹个天翻地覆。”

玉蕤眼角已是被风吹出了水意,“为了十四阿哥,这便也是值当的。”

婉兮点了点头,“如今这东西六宫里,纯贵妃病重,最高位者就是皇后、我与愉妃了。若因为这一件事儿,我们三个大闹起来,皇上震怒之下,将我们三个一并处置了去;同时再饶上纯贵妃的病气去……那这个后宫,才当真是要天翻地覆了呢。”

玉蕤想来也觉不妥,便轻轻点头,却问,“那姐你特地拉着皇后闹到皇太后面前来,难道不是为了给咱们小鹿儿寻一个公道?”

“公道?”婉兮轻叹一声,“公道自在人心。尤其是在身居高位、可以主持公道之人的心里。那人的心若一碗水端平,才有公道;若那人总有轻重,那便哪里还有什么公道?”

玉蕤听着也是愣住,“那姐又何苦要到皇太后面前来?皇太后明摆着这些年总是偏袒皇后,菲薄姐……”

婉兮停住脚步,回眸望住玉蕤,紧紧攥住玉蕤的手。

“你说的没错,除了宗法礼度之外,皇太后便是她最大的靠山!因为有皇太后的庇护,便是皇上都不能对她怎样!——当年立她为继后,皇上都曾与皇太后冲突那么多回;皇上迟疑了那么久,才不得不屈从于皇太后……”

“所以若想与她算这些年的账,我便要首先一瓣一瓣剥掉皇太后对她的信任去。”

玉蕤微微一怔。

婉兮缓缓转身,目光从血红的两列宫墙间,仰起向湛湛青天。

“皇太后虽是守旧的老太太,但是皇太后却并非糊涂不分是非的老人家。她是要顾着满洲世家的体面,不待见我这样儿的汉姓女,但是皇太后却不是不顾及皇家子嗣的老祖母。”

“故此这样的事儿,我便宁肯到皇太后面前来说,叫皇太后也一点一点看清楚,这位坐在皇后宝座上的正宫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是皇太后也开始对她起了疑心和不满,那咱们就算赢了这一局。”

玉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婉兮轻轻垂下眼帘,转回身来,“所以今儿,我到皇太后面前来说这个话,倒不是指望皇太后给我、给小鹿儿主持什么公道去……这终究还只是一个开始,我要为的不只是已经走了的小鹿儿,还得为了小七、啾啾,为了我肚子里又一个新来的孩子着想。”

“我要他们以后在这后宫里,都能安安稳稳活下去;不再出现小鹿儿这一回的事儿。”

玉蕤听得忍不住涌起泪水,“姐便是为了以后,那这一回也不能饶了她们去!不管是皇后,还是愉妃,总归不能饶了她们去!”

婉兮轻叹一声儿,“……她们一个是皇后,一个是永琪的生母,难道能叫皇上将她们都关进慎刑司去,严刑拷问?”

“不能的;况且我所说的也只是个推测,并无实证。而且皇后与愉妃之间,必定会互相指责,倒叫这件事儿无法问个明白。”

婉兮缓缓伸出手来,握了握玉蕤的指尖。

“况且这件事儿还要直接指向纯贵妃的病去。纯贵妃如今已是到了这样的时候儿,如何还能叫人到她宫里去折腾,甚或再去问她的话去?”

婉兮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我虽然与纯贵妃也有过多次龃龉,可是终究后来有了拈花。因为那个孩子,叫我在无法生养的那些年里,体尝到了身为母亲的快乐去。她出嫁走时,是将纯贵妃托付给了我啊。”

“况且纯贵妃此时的身子,怕是也没几天了,我又何必要连她最后的日子也不肯体谅去?”

婉兮说出这些话来,又何尝容易。每一个字,都扯动着心下生疼。

“总归纯贵妃虽然时日无多,我与她们却还是来日方长。便是这会子不便即刻算明白的账,咱们便也都记下来,慢慢算。”

这一日回到宫里,便传来消息,说和婉公主病重了。

婉兮便又忍了忍,没有到养心殿去与皇上说开此事。

次日,皇帝便奉皇太后,带着那拉氏和婉兮,重又回到圆明园。

重回园子里,这才是几天之隔,婉兮朝自己岛上去,心下终又是浮起感伤。

终究“五福堂”里就是小鹿儿离去的地方;而那岛上,处处还都留着小鹿儿的音容笑貌。

皇帝一把拉住婉兮,“你走错了。”

婉兮怔住,当着皇上,努力含笑,“皇上错怪奴才。奴才还不至于几天没回来,就忍不得园子里的路了。”

皇帝却哼了一声儿,又叫住了那拉氏,“皇后也走错了。”

那拉氏和婉兮齐齐惊住,都抬眸望向皇帝。

皇帝看一眼胡世杰,胡世杰忙上前跪倒,“奴才启皇后主子、令贵妃主子,奴才已经奉皇上口谕,将皇后主子寝宫的一应物件儿,都挪到长春仙馆了;令贵妃主子的一应物件儿,也都从‘天然图画’挪进‘天地一家春’后殿。”

这样一番挪动,便是那拉氏和婉兮两人一起挪宫了。

两人都是毫无防备,双双愣住。

倒是那拉氏先轻笑一声,“皇上这是为何?倒不与妾身说一声儿?”

一路回到宫中,那拉氏左右寻思有些不是味儿,这便又召婉兮到翊坤宫问话。

婉兮静静而来,静静立在地下盯着那拉氏。

此时婉兮已为贵妃,便是面见正宫,这又是私下里的见面,那拉氏怎么都该赐座才是。

可是这会子,那拉氏却任凭婉兮在地下站着。她眯起细眼来,上下打量婉兮。

“令贵妃,我怎么总觉着你从先蚕坛那一路回来,与我说的话儿,有些话里有话呢?”

婉兮倒也不否认,含笑静静回望住那拉氏。

“是么?那妾身倒想知道,主子娘娘从妾身的话里,听出什么话儿来了?”

那拉氏一声冷笑,“你说那话,什么叫小十三和小十四在地下有的是光景自己算账,倒不用咱们当娘的费心了?你这是觉着小十四也去了,你便觉着我有嫌疑?”

“你是觉着我将小十三的事儿记恨在你身上,故此才要费心害你的小十四去不成?”

婉兮轻垂眼帘,真的都想笑一下儿。

真的,那拉氏这肠子直接通着嘴的性子,婉兮都忍不住想要鼓掌的。

婉兮深吸一口气,缓缓抬眸,“主子娘娘是正宫皇后,妾身好歹也是大清贵妃,都要为六宫表率的;若是咱们两个人儿在这儿说这些吵起来了,怎么都不适当。不如咱们有话都到皇上面前儿去说,请皇上来裁断,如何?”

那拉氏一声冷笑,“你不用在我眼前又抬出皇上来!我自然明白,皇上凡事都向着你,你有话在皇上面前说,你便有恃无恐了!”

婉兮轻轻扬了扬眉,“如此说来,主子娘娘并不希望到皇上面前去?”

婉兮轻轻扬眸,眸光掠过窗棂去,再度望向窗外的欣欣向荣。

“那也好。原本妾身也知道皇上忙于国事,妾身也不忍心去打扰。”

婉兮妙眸一转,从下向上,那眼光斜睨住那拉氏去。

“那这话儿,便不必说了吧。否则就咱们两个人,各说各的理,又哪里说得明白?”

那拉氏恼得一拍炕桌,“大胆魏婉兮!我是皇上的正宫皇后、大清!你便是贵妃,此时爷只是嫔御,我问你话,你又焉有胆敢不答之理?”

婉兮抬眸凝注那拉氏,反倒笑了。

那拉氏会端出正宫的威仪来压她,婉兮当真是半点儿都不意外。

也是,这会子那拉氏能用来压她的,也就剩下这正宫的身份了。

婉兮微微屈膝,“主子娘娘是正宫皇后,妾身岂敢不敬中宫?妾身瞧着,今儿这话是必定要说的了?”

那拉氏森然而笑,“你若不说,我便也只好请家法了……你可以不当着我说,那你就到坤宁宫去跪着,跟祖先神们说去!”

婉兮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不必再折腾去坤宁宫了。不如妾身与主子娘娘举荐一人:咱们皇太后面前去说,如何?”

那拉氏也是一怔,“去皇太后面前?”

那拉氏也是意外,凭这些年皇太后对婉兮的态度,她相信婉兮是宁肯不说,或者到坤宁宫去跪着,都不愿意到皇太后跟前去说的……可是这会子,她怎么自己主动这样建议了?

婉兮轻轻一笑,抬眸凝注那拉氏,“皇太后一向与主子娘娘婆媳情深,想来到皇太后面前去说,主子娘娘应当不用担心再有人会偏袒妾身。”

“况且我大清的规矩,皇子种痘,凡事也都要禀报给皇太后知晓。小十四不仅是妾身的孩子,更是皇太后的孙子,关于小十四的事儿,皇太后也愿意听一回。”

婉兮的话成功地将那拉氏给架上了。

她眯眼又打量婉兮半晌,便是嗤然一笑,“你都敢到皇太后面前去说,我又有什么不敢的?这便走!”

这个三月里,前半个月就接连出了这么多大事儿,还都是皇太后的孙子、孙女的事儿,她样样儿都跟着一起忙活,也是累得够呛。

更何况,三月初七那日刚忙完和嘉公主的初定礼;当晚皇帝接了小鹿儿的事儿,便急匆匆从宫里返回园子的时候儿,将那拉氏留在了宫里,却也带着老太太一起回去的,送老太太驻跸畅春园。

三月初九一早晨,就又带着老太太又从园子里折腾回宫里来。老太太里外里比那拉氏还多折腾了两回,这便很是有些心力交瘁。

那拉氏与婉兮相偕而来,说有话要回,老太太一见两人便都没有什么好气儿。

“你们两个,究竟有什么要说的?这会子皇帝刚忙完家事,又要顾着国事,你们两个一个是皇后,一个是贵妃,东西六宫都以你们两个为首;你们两个不想着一起为皇帝分忧,这会子又有到我宫里来分辩什么?”

婉兮恭谨行蹲礼,“今儿的话,妾身本不愿说。可是主子娘娘坚持,不准不说。妾身也是深知皇上国务繁重,故此皇上之外,也唯有敢到皇太后面前儿来说——终究这不是妾身自己的事儿,而是事关皇子。皇太后祖孙情深,妾身不敢不报。”

皇太后瞟了那拉氏一眼,便也点头,“只要不是你们两个之间那点子鸡毛蒜皮的事儿就行。既然是事关皇子,这便说吧。”

婉兮深吸一口气,“回皇太后,伺候小十四种痘的太医、太监们都曾奏报,小十四种痘初时,一切尚好,未曾发现半点异常;是在种下痘去第七日夜晚,小十四身上开始出现脓疱时,情势才急转直下的。”

皇太后叹了口气,“小十四出事之后,太医院连同宫殿监,将三份底档一同报给皇帝、皇后和我。我也亲自翻看了,故此这些细节,我倒早已知晓的。”

婉兮轻轻垂眸,“情势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的?不该是那痘种有事,也不该是太医、太监们不尽心尽力——毕竟,这些都是皇上亲自盯着做好的预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