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媛叹了口气,“……这么忙叨,不仅是早产的事儿,更是——那孩子虽然落了地儿,却怕保不住了。”
玉蕤也吓了一跳,呆呆望着英媛半晌。
“你和五阿哥的长子没能保住,难道说胡氏这第二个阿哥,也要保不住?”
英媛也是黯然跌坐,拍了拍腿,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保不住,个个儿都保不住。”
玉蕤也是摇头,“若说从前皇室也有头几个孩子保不住的,那都是成婚早、年岁小的缘故;可是五阿哥这都二十了,年岁可不小了,生下的孩子按说不应该保不住才是。”
英媛含泪摇头,“谁知道呢?总归人家说是咱们的孩子福,要不就说我们这当娘的担不起诞育皇阿哥子嗣的担子来……”
玉蕤平定下来,却一把攥住了英媛的手。
“那这会子,你可想好了,该怎么应对?”
英媛吓了一大跳,“姐姐说这……竟是何意?”
玉蕤蹙眉道,“我的傻妹子,我在园子里一听说胡氏早产,这便悬心于你,赶紧向令主子求了恩旨,这才赶回宫来看你——你想啊,宫里的女人早产,这一向都会被人加以利用,可用来害人的啊!”
“你与胡氏都是五阿哥的侍妾,又是先后有的孩子;你说,胡氏忽然早产,若有人怀疑,又会怀疑到谁身上来?”
英媛惊得腾地站起来。
“姐姐是说,她们会将这事儿推到我头上来!”
玉蕤深深叹一口气,“这个嫌疑已然够重,若小阿哥再保不住,这责任便更重了!这会子趁着小阿哥那边儿还没传出准信儿来,你心下赶紧打量个清楚才好。”
英媛紧紧盯住玉蕤,半晌含泪而笑。
“我懂了……我们两个都是皇子侍妾,又是先后有了孩子;都是小阿哥,这便又前后一同都保不住了。这便正好被人利用了,说是我们两个鹬蚌相争的缘故。”
“她们尽可以将我的孩子没保住的责任,推在胡氏身上;再将胡氏母子的事儿,赖在我头上。这样我们两个的孩子都没了,便得了合理的解释;而我们两个,便都该死了!”
玉蕤也起身,一把抱住英媛,“正是这回事……所以你这会子不能再傻等着,唯有先理清思绪,待得待会儿小阿哥的信儿准了下来,你便该先下手为强!”
当整座紫禁城都沉入夜色,那些金瓦红墙都被黑夜掩盖的时候儿,终于传来了准信儿——胡氏所诞下的、永琪的第二子,也已夭折。
英媛所诞下的长子,好歹还活了三天,等到了洗三之时;胡氏诞下的第二子,竟然于诞生同日,只来这世上看了一眼,便长辞而去了。
胡氏自是哭到撕心裂肺,几次要以头撞地,想要跟着孩子一起去。
终究都才只是十八岁的小姑娘,这辈子头一回当娘,这便如何承受得起这样的丧子之痛;便想不开,宁肯一同死了罢了,也舍不得小小的孩儿独自去走那条黄泉路。
愉妃和五阿哥嫡福晋鄂氏,见大势已去,虽说也安慰胡氏,但是总要出门去面对众人。
愉妃更是要亲自回禀皇帝才行。
胡氏的屋子里便只剩下几个妇差、女子照应着,拼命拦着胡氏寻短见罢了。
胡氏闹腾了好一会子,终于累了。绝望地躺在帐子里,小小的脸衰败如落叶。
英媛走进来。
妇差们都像见了救星,跟英媛行礼,都说:“英媛格格好歹劝劝我们格格。”
英媛坐下来,要了热水,拧了手巾,轻轻替胡氏擦着额角被汗黏住的头发。
“失去孩子的疼,在咱们所里,我便最懂。你眼下心里的不甘、绝望和疑问,几个月前,我心里全都一模一样儿。”
“可是,博容啊,”英媛唤着胡氏的小名儿,“我都能好起来;你会子便是再难熬,你也得熬过去。你得跟我一样儿好起来才行。”
“咱们的第一个孩子是没了,可是唯有咱们好起来了,才能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去……便是咱们这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那孩子受了什么委屈去,也唯有咱们好起来了,才有机会回头查清楚去,是不是?”
胡博容眸光一转,眯眼凝住英媛。
“姐姐是说,姐姐也觉着我和我的孩子受了委屈去?又或者说,姐姐当初失了大阿哥,回头已经查清楚了,内里别有隐情?”
英媛毅然点头。
“我的孩子没了,可是却因此反倒换来了阿哥爷的格外疼惜。我不怕与你说:阿哥爷这几个月来在我房内留宿的夜晚,倒比嫡福晋还多出两倍去!太医说,我的身子调理得很好,康复得很快,说不定很快便可以再得孩子去。”
“博容,你的孩子没了,这已经是事实。你就是再难受,也已经挽不回。若你愿意,倒不如善加运用此事,反倒能赢来阿哥爷多一分疼惜……”
胡博容的哽噎一点一点变弱,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望住英媛,“姐姐,你为何帮我?”
英媛却笑了,“这会子我何尝是帮你?我是帮我自己。我只怕明天一早起,所里便会将你早产、阿哥夭折的事儿按在我头上了。到时候我便是想与你说话,都不容易了。”
胡博容紧紧盯住英媛,“姐姐这样说,便是这件事必定与姐姐无关?”
英媛惨然一笑,“同样的苦,我也吃过;我敢在你面前用我全家性命,用我余生的子孙福气来与你赌咒发誓!”
胡博容盯住英媛半晌,终于转开目光,幽幽点头,“那我心下,便也明白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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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淡淡挑眸凝视了那拉氏一眼,笑笑,却是摇头。
“不必了。朕已经定了,买丽克挑选入宫。”
“皇后若非要说不是挑选之年,其实倒是朕的错儿。原本去年就是女子挑选之年,也原本去年八月前后,兆惠就要送额色尹他们进京陛见的。是朕给拦下了,叫额色尹他们继续在西北安定回疆各部,替朝廷效力,进京陛见这才推迟到今年一月的。”
“若是那会子他们已经进京来陛见了,那朕便那会子已经叫买丽克进宫。倒是不违挑选的年份了……若这会子皇后还非要追究这个,那便是追究朕的不是了。”
皇帝含笑,目光轻轻飘落在买丽克面上,“没的要因为朕的更改,倒要再耽误买丽克两三年的青春去。”
婉兮听了,便是轻轻一笑。
语琴也是轻叹一声,“可不,这位回部公主,看起来年岁也有二十七八了;若再耽误两年去,便又要年过三十了。这大清的后宫,也不能总收这样年岁的女子进宫来啊。”
皇帝转眸望着那拉氏,面上笑意不减,“话又说回来,即便今年不是女子挑选之年,朕也要为功臣之家破这个例。额色尹和卓一族,不与霍集占兄弟同流合污,心向朝廷,且出兵襄助朝廷,这便是有功于社稷!”
皇帝的话已然说到如此,那拉氏只得深吸一口气,勉强含笑点头,“全凭皇上做主就是。”
那拉氏重新坐直,下颌微扬,环视殿内一众嫔妃。
“既然买丽克已然入宫,倒不知道皇上要将买丽克安排进哪个宫里?回部的一切都与咱们内地迥然不同,吃的喝的、行的卧的,都与咱们不一样儿。妾身倒是一时想不出,该将买丽克指给哪个宫里去。”
皇帝也是点头而笑,“皇后倒是与朕想到一处去了。皇后说得不错,回部习俗与内地皆迥异,放在哪个宫里,朕也担心一时间都不合适。”
皇帝伸手朝那拉氏伸过来。
那拉氏一怔,心下便也涌起一股子又苦又甜的滋味来,抬起手来迎上皇帝的手。
皇帝含笑握了握那拉氏的手,“若此,朕最放心的还是皇后来亲自教导买丽克。便叫她在你宫里学规矩吧。”
那拉氏一梗。
方才那一瞬间的甜还没从嗓子眼儿咽下去,那嗓子眼儿便卡住不动了。
那拉氏忙努力地笑,“妾身身为中宫,教导内职,自然是责无旁贷。只是妾身宫里已经有林贵人、伊贵人随妾身一同居住……妾身担心,买丽克进了妾身的宫里,可安排的房屋便不多,倒叫买丽克委屈了去。”
那拉氏说着还压低声音与皇帝耳语,“妾身听闻,她们吃的喝的,都不愿与人混用,这便难不成还要为她单独辟一个厨房,连厨子杂役、内管领、听差苏拉……全都单配一批人来?”
“再加上她所拜的,与咱们又不是同一个神,那难道说要在妾身宫里的小佛堂之外,还要再给她建一个礼拜堂去不成?”
皇帝想想,倒是含笑赞许而笑,“还是皇后想的周到,就应该这么办。”
那拉氏面色顿时一白,“……若要如此,妾身宫里哪里还有那么多房屋可用?”
皇帝却含笑点头,轻轻拍拍那拉氏的手,“那皇后便也委屈一点,将你目下所用的房屋,腾两三间出来,就也是了。”
那拉氏一声轻喘,“皇上……是要妾身这个中宫,为一个新进宫学规矩的女子腾房屋?”
皇帝却依旧含笑,温柔点头,“皇后母仪天下,自当爱民如子,将后宫所有嫔妃都当做自己亲生姐妹。皇后必定能如此,朕最是放心。要不然……皇后岂不失德?”
那拉氏终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定望住皇帝。
皇帝面上眼里没有半点不豫之色,一径温柔如水,暖如春阳。
那拉氏不由得猛地抽回了手,不再看向皇帝,径自直挺挺坐正。
皇帝面上依旧笑意温柔,便也自自然然收回了手,目光温煦从一众嫔妃身上扫过。
买丽克还在地上站着,皇帝便起身,亲自走过去,与买丽克说了两句话——这话,竟是在场所有人都听不懂的。
豫嫔给婉兮介绍,“这是回部的语言。”
婉兮含笑点头,“我一直好奇回部的语言该是什么样儿的,想来必定与古时候那些西域的商人、女子所用相同。今儿,终于听见了。”
婉兮又回眸向语琴含笑解释,“皇上一向将所有编入旗下佐领的部族,都一视同仁。故此皇上不但满语、汉话、蒙语精通之外,便连高丽话、鄂罗斯话、西南苗疆、雪域藏人的话,也都运用自如。”
“如今回部之乱平定,皇上便连回部的话也能说得这样好了。”
语琴惊得不由得瞠目,“我当年进宫,只会说汉话,不会说满语,便是有你教我,还学了好几年去才勉强能听得懂些……皇上竟然能学通这么多话?”
婉兮含笑眨眼,“还不止这些。钦天监里还有洋人,我还听说皇上向钦天监里的洋人学欧罗巴的话呢。”
颖妃也是张了张嘴,“……皇上是不是早定了心思,要选回部女子入宫?皇上就是为了这个买丽克才学的回话吧?看起来,皇上好喜欢她。”
颖妃的这一句话,倒是叫语琴等几个人,面上都黯然一下。
终究,那回部的女子,天生的五官艳丽,叫她们心下都有些自惭形秽。
婉兮悄悄儿冲颖妃做了个鬼脸,“哎哟,是不是我那黄酒洒出来了?怎么迎面一股打鼻儿的酸味儿?”
颖妃脸一红,“令姐姐又笑话人!”
婉兮含笑冲几人点头,“不是的。这会子只是朝廷平了回部之乱,却并非回部初次归顺朝廷——便如吐鲁番的额敏和卓,便是康熙爷年间就曾出兵助力朝廷,征伐准噶尔;雍正十年的时候儿,就被先帝封为扎萨克辅国公了。”
“故此皇上学习回部的语言,该是当皇子的时候儿就开始了,并不是这会子才为了一个回部女子所学。”
颖妃红着脸吐了吐舌,“我说嘛!不然皇上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学会了啊。你们听,那话还打着嘟噜儿的,颇有些难学才是”
还是婉嫔稳稳地坐着,看语琴和颖妃都说够了,才伸手过来轻轻按了按婉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