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4章 339、手滑(六千字毕)

皇上之所以这会子还能给她颜面,不过是因为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皇嗣罢了。

玉蕤去“天地一家春”了,婉兮自己在“天然图画”岛上,略有些心不在焉。

便是三个孩子都环绕膝下,她还是忍不住不时偏头望向窗外去。

婉嫔一笑,便道,“你便放心吧。玉蕤又不是头一天进宫的,她便是头一回独自到皇后那边儿去,皇后也总不至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吞了她!”

“况且今儿,庆嫔和颖嫔也都过去了。若是玉蕤遭遇什么不随心的,她们两个也自然会护着她。”

婉嫔今儿自己寻了个由头,只陪着小七,这便没过去。

婉兮被说得脸红,连忙回神儿,“……终究,她这回是头一次以小主儿的身份过去行礼。我这心下便总是有些悬着。”

从前玉蕤总是随着她一起过去的。这冷不丁身份换了,玉蕤便要格外多承受一层众人的目光去。

可是她,今儿却不能陪在玉蕤的身边。

若说这些日子来,玉蕤所受的所有苦,都是代她受的……她非但无法挡在玉蕤面前,还得在外人面前故意绷起脸来做戏。她心下,着实便更是不忍。

婉嫔轻轻拍拍婉兮的手,“就叫玉蕤这么去办吧。这样儿,她自己心下也能舒坦些。终究她的确是已经对皇上有情,她心底对你便自然有愧;她能为你做这些,便是眼前儿要受些苦楚去,却怎么都比与你生分了要好。”

“便是旁人的冷眼,以玉蕤的性子,没什么受不得的;只要,那冷眼,不是你的。”

婉嫔越是这般开解,婉兮心下反倒越是难受。

“我就说她是个傻丫头!恼得我都忍不住想给她两巴掌,打醒了她去才好!”

“她怎么这么傻,非要将这一辈子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这宫里做什么?她原本可以干干净净出宫去,与家人团聚,做自由自在的她去……”

婉嫔含笑摇头,“世上的人,谁心下没有一份痴去?便是旁人眼里不值得的,可是换成她自己,其实反倒甘之如饴。”

“她虽然不能出宫去了,一辈子都要留在这宫墙里。可是她不用离开皇上,更不用离开你……她在宫里十几年,这宫里虽不自由,却早已成了她自己选的归宿。”

“心安其所,便是归宿。只要她心甘情愿,又如何不是最好的选择呢?”

婉兮垂眸,眼前已是模糊。

她想起篆香,想起那个也同样儿对九爷痴心一片的女子。原本最是冷艳孤傲的性子,却肯为了九爷,放下一身的傲骨,不记名分,只求能在九爷身边儿呆一辈子……

即便知道那个人对她无意,即便知道从此的岁月只能凭一腔孤勇寂寞渡过,却还是无怨无悔。

小七今儿很是高兴,迫不及待从“九洲清晏”折腾回来,与婉兮腻在一处。

自六月十一那日,皇帝上不来“天然图画”岛,皇帝便将婉嫔和小七接到“九洲清晏”去了。

小七等了皇帝一个晚上,她的皇阿玛便将后来的这些天,都将她给带在身边儿。

小七这会子脑门儿上还一点红呢。那是她阿玛朱批奏折的时候儿,她要帮着阿玛磨墨,那墨是朱墨,是在墨中加入朱砂、或者上好的朱红;梣皮水煮胶,清浸一七日,倾去胶清,于日色中渐渐晒而得之。

小七帮着研墨,皇帝看着她年纪虽小,却娴雅宁静的模样儿,忍不住欢喜,这便伸了指头尖儿蘸了一点朱墨,点在她脑门儿上的。

小七虽年纪小,但是十分早慧,这些日子来也隐约知道双亲之间有些龃龉,这便含笑望住皇帝,俏皮问,“……阿玛,我这样儿点着红点儿,像不像额涅啊?”

这话儿倒是将皇帝给问愣了,“阿玛瞧着你,像个天竺姑娘,怎么忽然像你额涅了?”

小七一本正经道,“可是我翻额涅的抽匣儿,瞧见过一张画着花儿的图。那上头就是用这样的红色儿,一笔一笔点染出来的。”

“我偷偷儿问了婉阿娘和庆阿娘,她们二人都说,那图上画的不是花儿,是我额涅!”

小七歪着头,“阿玛看,这一点一点的红,是不是一模一样啊?”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轻笑,伸手过去将小七抱进怀里来。

孩子的心,他懂了。

他知道,必定是小七年纪小好奇,最愿意翻娘的私藏之物,这便翻箱倒柜地找出当年他亲笔画给九儿的那张“九九消寒图”去了。

皇帝用下巴颏上的胡茬子轻轻扎着小七,柔声唏嘘道,“九九啊……莲生说得对,阿玛画的不是花儿,是画你额涅呢。”

这么多年了,原来九儿还一直珍藏着。便如同他们之间着十九年的时光,从未曾老去。

皇帝便笑,正正式式又看了小七好几眼,点头赞,“像!你是你们三个孩子里,最像你额涅的!”

故此小七都没好好洗脸,今儿特地带着这一点红回来的。

(玉蕤的家族,前头某苏给大家讲过,他们是旗人世家科举之最,三代进士、三代一品。大家由此可见玉蕤的智商

玉蕤的高祖父,被康熙爷赐姓“石”,谓坚定不移;玉蕤的弟弟英和,八岁就被和珅看中,要结亲当女婿,结果德保与英和这父子俩根本就不搭理和珅——这些都可见玉蕤的品性;

所以这样的人,才会被皇帝选中,放在令妃宫里,足见这是皇帝的一片深意。故此这个人若二十五岁就出宫去了,岂不可惜?

而德保后来即便官至一品,即便女儿死后,从来写奏折给皇帝请安,都是要一并问令妃的安;玉蕤的弟弟更是在嘉庆年间颇受重用……由此可见她们一家与令妃的深厚感情,怎么可能是争宠的关系呀?

上头这些都是真实的史料,大家可以放下心了咩?)

塔娜自己说完,都赶紧跪下请罪,“还请令主子掌奴才的嘴……奴才方才说错话了。”

塔娜抬眸看玉蕤一眼,“此时该称呼‘玉蕤小主儿’,而不能再浑说什么‘玉蕤姑娘’了。奴才给玉蕤小主儿赔罪……”

玉蕤面颊一红,连忙上前扶住,“塔娜姑姑在宫里是我的前辈,万勿多礼。”

对着眼前儿这样一幕,婉兮面上虽看不出什么,可是意态终究有些懒懒的。

她抬眸瞟了玉蕤一眼,“你自己看呢?你是否要去?你若想去,这便自己回去收拾;你若不想去,那这就跟着塔娜姑娘去皇后宫里,当面请辞才是。”

这才几天不见,塔娜抬眸看向玉蕤,见玉蕤眼圈儿下已是聚着一圈儿的乌黑去。

玉蕤当听见婉兮这口风儿,面上苍白便更添几许,上前直接跪倒,“奴才永远是主子的奴才……奴才听主子吩咐。”

“你可别这么说,我当不起。”婉兮淡淡勾了勾唇,“你这会子总归已经不是我位下的官女子,皇上下旨正式叫你学规矩,那你的身份便已是正正经经的小主儿了。”

“从此咱们同为皇上的嫔御,自应姐妹相称,哪里还有什么主子和奴才呢?”

婉兮淡淡瞥开去,“你自己拿主意吧。”

便是塔娜在旁也都瞧出玉蕤面上仿佛被重重一击的模样儿。

玉蕤急忙垂下头,可是塔娜瞧见,玉蕤那一垂首之间,眼底已是泪光急闪。

她急急向婉兮道:“主子容禀!奴才如今被皇上恩旨学规矩,却还是在主子位下学规矩。那主子就依旧还是奴才的主子,不管奴才身份怎么变了,都不会更改。”

婉兮眸光淡淡,抬手轻抚在肚皮上,朝塔娜歉意地欠了欠身儿。

“也是我自己这会子怀着皇嗣,脾气有些大,这会子竟然当着塔娜姑娘的面儿,就与玉蕤妹妹说起这些话儿来了,当真是失了分寸。还望塔娜姑娘万物见怪才好。”

塔娜便含笑点头,“奴才在宫里伺候这些年,又是皇后身边儿的女子,早已知道什么话该奴才们听,什么话不该奴才们听。”

“奴才方才是愣了会子神,正忖着待会儿回到皇后主子宫里,可该将皇后主子原本赐给五阿哥所里小皇孙的喜庆礼儿,换成什么合适的呢。奴才倒要向令妃主子请罪,奴才哪儿还能听着令妃主子和玉蕤小主儿方才说什么了呢。”

婉兮含笑点头,“塔娜姑娘是皇后宫里掌事儿的官女子,自是最识大体。故此便是我方才有什么失了分寸的,倒也庆幸只是塔娜姑娘在畔呢。”

婉兮缓了口气,抬手在右侧衣襟纽子上垂下的白玉葫芦坠儿上轻轻扫了扫。

“既然主子娘娘都叫塔娜姑娘亲自来问,那你自然该去。这是从公来说。”

“从私来说呢,总之你这些日子也都一直陪在你那妹子身畔。那么些日子都呆了,没的这两天就呆不得了。”

听婉兮这样一副语气,玉蕤便又是跪倒在地,“……回主子,奴才不去了。”

玉蕤立时转向塔娜,“还请塔娜姑姑先暂代我给皇后主子回话儿。回头,我还要亲自到皇后主子跟前请辞。”

塔娜便笑,“玉蕤小主儿这是说的哪里话来?奴才今儿就是来传话的,这本就是奴才此来的差事。”

塔娜半蹲行礼,“那奴才就向令妃主、玉蕤小主儿告退。”

塔娜含着笑回到“天地一家春”后殿,将这话儿来去的都与那拉氏禀报了。

那拉氏听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虽说令妃一向好性儿的,这回也当真是不能忍了。她好歹还关起门儿来,只给玉蕤穿小鞋儿;若换了是我,早揪着那玉蕤的头发,给扯到姑子庙里去,强把她头发都给铰了,叫她当一辈子的姑子去,永不准还俗!”

塔娜含笑点头,“令妃未必就没这么想,只是她终究肚子大了,这会子也折腾不起来。”

那拉氏转了转手腕上那彪炳皇后身份的“金镶九龙戏珠”手镯,轻哼一笑。

“令妃跟玉蕤解不开这个结,那她心下就不可能不记恨愉妃。如今愉妃的风头是有些盛了,这样儿杀一杀她的威风,也是好的。”

塔娜点头道,“况且愉妃的福气,怕也就是那么薄薄的一点儿:好容易得了个孙子,还偏生在皇上大雩礼之前,下地儿之后就大雨倾盆……瞧把她给美的。”

“后宫上下也都说,今年愉妃进封贵妃,是谁都挡不住的了。到时候愉妃和五阿哥这对母子,母以子贵、子又以母贵,一时风头倒是要盖过纯贵妃去,只在主子您之下了。”

“真可惜啊,那皇孙小阿哥,却没活过三天去。这又算什么福气去了呢?前头的话说得太满,这会子反倒不容易拉回来了,奴才瞧着,愉妃和五阿哥怕是要愁得撞墙去了吧。”

那拉氏抬眸盯一眼塔娜,面上一扫之前对着六宫众人,说起皇孙小阿哥夭折时的哀戚;如今的那拉氏,满脸的喜不自胜。

“……那个孩子,死得好!”

“一个孩子,同时牵连了愉妃和永琪两个人。福薄若此,便是皇上再有心要抬举他们母子,老天都不容啊!”

塔娜便是一扬眉,“……原本还说着,皇上如今忙于西北军务,这小阿哥的夭折,还要主子您来主持彻查。”

那拉氏歪头冷笑,“彻查?查什么查?死的正是时候儿,天随人愿。”

“便是皇上再追问起来,就推到那洗三的吉祥姥姥身上就是了。就说,是那老婆子老眼昏花,伺候不周。叫小阿哥下了盆子就呛了水去。”

“才下生三天的孩子,根基本来就弱。一口水呛着,这便缓不回来了,这原本也是最合情合理之事。”

塔娜便懂了,屈膝一礼,“奴才这就去安排。总归叫这事儿定成死案,那吉祥姥姥不认都不行。”

三天后,皇孙小阿哥夭折的事儿,便也算尘埃落定。那负责洗三的吉祥姥姥没等皇后那拉氏示下如何处置,自己就先在慎刑司的牢房里,上了吊。

忻嫔回到自己所居的院子,心情颇为愉快,这便叫太监在廊下挂了秋千,抱着八公主舜英一起荡了一会子。

后宫所居的宫室,廊下几乎都挂秋千,故此那房梁上钉的铁钩都是现成儿的。

只是忻嫔对六公主舜华的死,无法释怀,这便刚住进来,就叫太监将秋千给摘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