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1章 244、穿耳(六千毕)

婉兮便也向忻嫔一笑,“一转眼,六公主都周岁了。我这会子无法亲往,却也备下了一份儿心意……”

忻嫔便笑,“令姐姐何苦这样客气?六公主与七公主本是亲姐妹,小妹与令姐姐也是亲如手足,今儿小姐俩赶在一天的吉时,这便是上天赐下的佳缘呢。小妹高兴还来不及,令姐姐心下千万别有什么。”

忻嫔说着又朝皇帝一礼,“皇上放心,六公主的抓周礼,妾身已经与内务府下的福晋们办得妥妥当当的了。令姐姐刚临盆三天,最是需要皇上陪伴的时候;七公主又刚洗三,最是需要亲昵的时候……还请皇上多陪伴令姐姐和七公主就是,倒不必去看六公主了。”

皇帝便也扬扬眉,“朕待会儿自然会去瞧六公主。”

忻嫔含笑再道,“妾身替六公主谢皇阿玛……只是,皇上国务繁忙,能抽空来后宫不容易,还是请专一留在这里陪伴令姐姐和七公主就好。”

她用力地笑,年轻的脸上还是不由得漾出淡淡的惆怅,“妾身和六公主……没事儿的。”

听了忻嫔这样的话,婉兮也忍不住蹙眉,便赶紧垂下头去,掩住神色。

舒妃便是一声轻笑,“瞧忻嫔妹妹小可怜见儿的。走走走,皇上暂且分不开身,我这边却是无妨的。若令妃不介意,那我这就陪着忻嫔先回去,也该给六公主补一声道贺去了。”

婉兮连忙抬头,含笑道,“舒妃说得哪里话来?我这心下还要感激舒妃呢。”

如此说着,便另外有几位嫔妃也都起身,要随舒妃一同过去。

婉兮便也朝语琴和婉嫔等,悄然眨眨眼。

语琴和婉嫔也都会意,这便各自心下忍住一声叹息,同样起身告辞。

忻嫔却还是走上前捉住婉兮的手,“我刚来,还没与令姐姐说上几句话呢,若这便走了,我心下可舍不得!”

婉兮强忍着,方没将手抽回来。

“忻嫔说得哪里话来?咱们每日相处着,便是今儿来不及说的话,自然来日方长。”

忻嫔却摇头,“虽说每日相处着,可是自从令姐姐遇喜以来,我倒是少了机会与令姐姐相聚呢!这样算起来,已是好几个月了……令姐姐那会子是顾着胎气,小妹明白,那如今七公主已经安然落地儿,以后令姐姐可不会再关起宫门人,不搭理人了吧?”

这话说得叫众人都不由得停住脚步。

婉嫔和语琴都碍着身份,不好直接说什么。玉叶终是忍不住,冷笑道,“忻主子的话说得好奇怪!我们主子的宫门,什么时候儿关上不理人了?”

“奴才斗胆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奴才好歹是永寿宫掌事儿的女子,便是这开门关门的事儿,平素都不用主子操心,都只奴才管着罢了。既然忻主子说到关门的事儿,那便自是指摘奴才有错儿,奴才这便真是有些不敢当了!”

忻嫔眸光一转,盯着玉叶笑,“原来这些都是叶儿姑娘分内的差事啊……我就说嘛,必定都与令姐姐无涉的。令姐姐只管专心养着胎,何至于要连开门关门的事儿都管呢。”

“我啊,说这个自然也与令姐姐无关,我就是想提醒令姐姐一句,令姐姐这几个月来专心养胎,宫里的事儿难免有顾不及的……可别叫奴才蹬鼻子上脸,背着主子做出什么过格的事儿来才好!”

玉叶还想说话,却被婉兮的目光远远地给瞪住。

婉兮缓了一口气,缓缓含笑道,“忻嫔妹妹说的是,我这几个月不理琐事,倒真难免疏忽了自己宫里的规矩——这不,忻嫔妹妹都来替我管教我宫里的人了,忻嫔妹妹辛苦了。”

语琴也终是再看不过去,冷笑一声道,“哎哟哟,我瞧出来了,忻嫔今儿是气儿不顺啊!也不知道是谁给了忻嫔委屈受,叫忻嫔这样沉不住气了,非要到令妃的宫里来闹。”

“且不说令妃刚刚临盆三日,七公主尚小;便是皇上和咱们姐妹们还在呢,忻嫔这便来闹,又是要闹给谁看?”

颖嫔也笑道,“我说句不合适的:打狗还要看主人。玉叶姑娘是令妃位下的掌事儿女子,便是有错自然有令妃管束;再说皇上还在呢,怎么就轮得到忻嫔来说三道四了?”

“依我看啊,忻嫔若想管教女子,还是该先管好自己宫里的人。别回头叫旁人也揪出什么来!”

忻嫔眸光一冷,横向两人去。

旁人说什么倒也罢了,如今她们三人是同在嫔位。她便是受令妃的委屈,也不至于要受庆嫔和颖嫔的去啊!

“多谢二位姐姐教诲。只是二位姐姐怕是多心了——小妹一向将令姐姐当成自己的亲姐姐,便也将永寿宫里的人都当成自己的家人,这便有什么便说什么,从不藏着掖着。所谓‘心直口快’便是小妹一向的习惯。”

忻嫔直直盯着语琴和颖嫔,目光毫无闪躲之意。

皇帝终于长眉陡然一拧,“这又是做什么?果然是教训完了令妃的女子,又要连同在嫔位、比你进宫早那么多年的主位计较去了?”

“忻嫔,朕给你封号‘忻’,本是欢喜之意。朕本是希望你年少活泼,能给后宫带来欢喜之意……瞧瞧你今日这是在做什么?!”

忻嫔忙跪倒。

皇帝哼了一声,“以今日所见,朕倒有些后悔当年赐下封号之时,仿佛倒应该将慎贵人的‘慎’字给了你才是!”

忻嫔深深垂首,不敢再说话。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来报,说皇太后的赏赐颁下来了。

皇帝急忙带领众人行礼相迎。

寿山含笑走入,先给皇帝请安之后,将给婉兮和七公主的恩赐交给了玉叶去。

寿山扭头见了忻嫔便笑,“……皇太后今儿同赐下给六公主的周岁儿恩赐,给七公主的洗三恩赐。按着公主的序齿,奴才本该先给忻主子和六公主送过去,只是这会子听说皇上在令主子这儿呐,那奴才便也先到令主子这边儿来了。”

“忻主子不会跟老奴计较吧?”

忻嫔忙含笑道,“谙达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令姐姐身在妃位,我不过是嫔位,那谙达本就该先到令姐姐这儿来。这点子规矩,我自是懂的。”

皇帝倒先无声看了皇太后给六公主和七公主的两份儿恩赐,长眉便是陡然一结。

按着《会典》、《宫中则例》,皇太后给两位公主的恩赐自然也都有固定的规矩,可是皇太后赏赐给六公主的,件数虽然与七公主相同,可是七公主的金银锞子是空心儿的,给六公主的却是实心儿的;给七公主的玉锁片是青玉,给六公主的却是和田白玉。

整个后宫,所有人都厚七公主,薄六公主之际,唯有皇太后的,是完全的相反。

{}无弹窗刚下生的小孩儿,眼睛还什么都看不见呢,自然分不清谁是自己阿玛。

可是兴许是孩子在娘胎里便对这个声音有记忆,故此刚下生的时候还能带着这个记忆去;又或者是天生的血脉相连……皇帝伸手捏住七公主的小手,这一瞬眼已是湿了。

这边厢守月姥姥已是跪奏,说洗三礼成了。

皇帝含笑点头,“你们也都辛苦了。”

说罢叫赏。

守月姥姥为首,一众妇差全都叩头谢恩后起身,退出去。

唯独守月姥姥王氏还没起来。

因王氏在一众妇差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故此连皇帝都客气,便含笑问,“姥姥还有不放心的?”

王氏含笑跪奏,“说礼成,是常规的说法儿。因令主子诞下的是公主,故此洗三之后还有一事。”

王氏说着从早就预报好的喜篮子里,拿出一个小碗儿来。碗儿里是打鼻儿香的香油,香油里锦袍着一根穿好了红丝线的绣花针。

王氏回道,“今儿,还该给咱们七公主扎耳朵眼儿”

大清皇室因是来自关外,许多传统习俗上还是与游牧民族相近。便比如这扎耳朵眼儿的事儿,便比汉人更在意些,说法也更多些。

便如女孩儿家都必定是一耳三钳,故此扎耳朵眼儿每一边儿都得扎三个。

这习俗与满人传统信仰的萨满教有关:萨满教认为人有三魂,即命魂、真魂和游魂。

其中游魂是最为活跃的,可以脱离人体而活动,而耳钳则能卫护住游魂,以保证人的神安志宁,所以满人先民视耳环为平安避邪的灵物。

不仅女子一耳三钳,从前满人先民,便是男子也扎耳眼儿、戴耳钳的。只是入关之后,渐渐接受中原文化,这才改了。

这习俗便只由女子来传承,小女孩儿下生之后扎耳眼,对于满人来说便成为了一项隆重的仪式。

皇帝含笑点头,“……伺候着。”

王氏便“嗻”了一声,起身儿又从喜篮子里取出两颗黄豆来,一前一后垫住七公主的耳垂儿。

这是要用两颗黄豆将耳垂儿给捻薄了,尽量只剩两层皮的时候儿再下针,这样儿能叫孩子少疼些。

可是即便如此,婉兮却只看了一眼,便不忍地闭上眼,扭过了头去。

虽然自己也有耳眼儿,小时候在不记事儿的时候已是如此扎过耳眼儿了,可是这会子便只是听说要给闺女扎,她便也都不忍看了。

她只是软声道,“……姥姥轻些。”

王氏便笑了,“令主子放心就是,老奴怎么敢叫七公主疼了呢。”

“不过待会子,七公主难免哭几声儿。令主子知道的,小孩儿便未必是疼,只是担心害怕了也是会哭,到时候还求令主子多宽宥奴才些。”

王氏越是这样说,婉兮这心里越是难受。这便更使劲儿闭住了眼,只能用力点头,“……姥姥轻些就好。”

王氏这便行了礼,便将黄豆一前一后垫到七公主耳垂上去,便要用劲儿。

小小的婴孩儿,果然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小手还在皇帝掌心,这便委屈地扁起了小嘴儿,仿佛就等着那一疼,便要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小婴孩儿尚且眼睛看不见,只能凭着本能来恐惧;可是大人却是能看得真真儿的啊。

婉兮尚且还能闭紧了眼,扭过头去,可是皇帝一个大男人,外加天子,又如何能闭上眼也避开去。

况且,女儿的小手还在他掌心里,他得攥着。

眼见王氏便要开始用劲儿,皇帝忽然一声低喝,“住手!”

王氏被吓了一哆嗦,手上本拿捏好的手劲儿,被这么一吓,便提前用了。两粒黄豆捻疼了七公主,七公主毫不客气地便放声大哭。

皇帝便有些急了,“大胆的奴才,你如何伺候的?!”

王氏这便噗通跪倒,已是吓得身子直颤。

婉兮不得不睁开眼,忍着自己的舍不得,反倒要轻声劝皇帝,“皇上……小七的耳朵眼儿,总归该扎。王姥姥已是当了这么多年的姥姥,手上自然有准儿的。皇上不如暂且松开手,到外间坐一会子;又或者皇上先回‘九洲清晏’去忙,待得这边忙完了,奴才再叫人去请皇上来瞧。”

皇帝却皱眉,问了问吉时,见时辰还未耽误过去,这便吩咐孙玉清,叫他立马跑回“九洲清晏”去。

婉兮不知道皇上这是做什么,这会子见皇上脸上紧绷着,便也没敢问。

纯贵妃、婉嫔等人也只能默默相陪。

孙玉清腿脚倒麻利,跑去不多时便奔回来,手上多了个小小锦盒。

待得跪倒将锦盒呈进给皇帝,孙玉清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倒了一口气出来,却是朝玉叶方向,讪讪笑着道,“……姑娘好歹赏我一碗凉水。”

玉叶本不想搭理孙玉清,又恨他当着皇上和这么多内廷主位,谁不好请求,偏偏要单单跟她请求。

可是玉叶再不乐意,这会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且又是在主子的寝宫里,孙玉清好歹也算是去替主子办事儿,若连一碗水都不给喝,也说不过去。

玉叶便冷着脸子,到外间去倒了一碗残茶回来,眼珠儿都不朝下转,只望着棚顶的彩画道,“……主子刚诞育公主,这会子自是还不能吃茶。这一碗是我们吃了一半的,茶是好茶,只是冷了一半。你若嫌弃便暂且请等一等,我忙过这会子,再替你去烧一壶来。”

这本是玉叶想冷一冷孙玉清的意思,孙玉清若觉得受冷落,自己说不吃了,这便也两清了。

可是却没想到,孙玉清一把便如抢的一般接了过去,扬头就给吃尽了。吃罢了还用袖头子抹一抹嘴,笑嘻嘻道,“这还是七月呢,自然这晾凉了的茶最好吃。姑娘这不是委屈我,是心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