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9章 242、盛欢(六千字毕)

皇帝说罢便走了。

玉叶和玉蕤这才捞着进来单独陪婉兮说话。

两人都劝婉兮睡一会儿,婉兮却摇头,“……终于得了我自己的孩子,还是我许诺给皇上的小公主,我便着实高兴,这便怎么都睡不着。”

“你们放心就是,我不累。”

婉兮说着还故意翻转身,“瞧,我终于能仰躺着,还能趴着了。这样的轻松,如何能有那么累呢?”

玉叶和玉蕤这才都笑了,簇拥在婉兮身边儿,异口同声地说,“奴才们也是,今晚怕也是睡不着呢。”

这会子的欢喜,终于能将这么多个月来的担忧都洗刷干净。可是平静下来,玉叶和玉蕤两个还是都有些后怕。

玉叶忍不住嘀咕,“……奴才这会子终于敢说了:奴才一天一宿来,真是提心吊胆。总觉咱们七公主莫名地生在七月十五,怕会有什么不吉利去。”

“若是自然而然地赶在这一天倒也罢了,若叫奴才查出来是有人借那针故意陷害主子和七公主,那奴才必定要跟她拼命!”

八阿哥永璇的现实就那么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叫人如何能不担心七公主将来的际遇去?

玉蕤忙悄然掐玉叶一把,望了婉兮一眼,急忙说,“便是七月十五这日子又说道,可是你忘了皇上从凌晨半夜就开始拈香拜佛了么?皇上就这一天拜佛的地方儿和次数。便比这一年来所有的日子都多。天子这些诚心,这便压住了七月十五的煞气去了!”

玉叶也点头,“我也明白,故此主子临盆的过程才这么顺顺当当的,并没出半点差错去。”

“只是,我这心下就是放不下心来呢……”

婉兮目光落在女儿那熟睡的容颜之上。

后宫女子,一向都喜欢在自己孩子出生的日子上动心眼儿。便比如孝贤皇后的永琮恰生在佛诞之日,而八阿哥永璇生在七月十五……这个孩子的命运,仿佛从出生的那一刻,便有了冥冥之中的定数一般。

故此若以一个母亲的心而论,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生在七月十五。

可孩子就还是在这一天来了,而且来得顺顺当当,并未叫她遭太大的罪,孩子自己也完好无缺,那她便放下心来了。

她静静抬眸,望住玉叶和玉蕤。

“我在临盆之前那会子,有那么几个片刻是仿佛昏睡过去,并无知觉的。那会子兴许是因身子疲惫至极,需要短暂的休息来攒劲儿;另外我忖着,怕那会子就是神魂游离在阴阳之间,从生死关前走过吧。”

“你们猜,那会子我梦见了谁??”

玉叶和玉蕤都一颤,“谁?”

玉叶忍不住一声冷哼,“只要不是那个一副贤良淑德皮相,却事实上害主子这么多年无所出的人就行!”

婉兮含笑垂首,“不是她,却也与她有关。”

“我梦见了慧贤皇贵妃……同为汉姓包衣出身,都是入宫多年无所出,我当年因年岁小,又隔着身份,交集虽不多,可是冥冥之中却仿佛有些相通之处。”

“我梦见她……冲我微笑。”

玉叶和玉蕤对视一眼,也都不敢松一口气。

婉兮轻轻侧头,“我还梦见了念春……”

玉叶和玉蕤都吓了一跳,“主子梦见她做什么?!”

婉兮含笑抬眸,“你们两个别紧张。她没吓我,我梦见自己又是当年去见她最后那一面,走在紫禁城那条阴阳路上。我听见她的声音从我身后追上来,说‘便是做了鬼,也会替令主子你祈福’。”

玉叶和玉蕤都有些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婉兮便垂首轻轻一笑,“我相信她那一句话必定不是诳语。我的孩子生在七月十五,便是皇上福泽深厚,用诚心向满天神佛护着了我们母女,但是我也相信——这当中或许也有念春一份儿心意。”

“这辈子终是一场相逢,这辈子也算互有亏欠。生死永隔之后,便只能将那些亏欠都变成了遗憾。可是这会子,我想,我与她之间便所有的亏欠和遗憾,都可风吹云散了。”

玉叶和玉蕤这才都松了一口气。

对于念春与婉兮之间的怨怼所起都是因为九爷,且当年婉兮与四爷、九爷初遇,玉叶也身逢其事,故此玉叶对主子、念春、九爷之间的隐约心结知道得多些。

玉叶垂下头,轻声道,“……昨晚九福晋都进宫来伺候了,念春若在天有灵,便该知道九爷必定也跟着紧张成了什么样儿。她若当真记着九爷,那便应该只办叫九爷欢喜的事儿,不该再伤害九爷在乎的人去了才好。”

正说着话,东边儿窗户外头的夜空中,忽然一片炫彩通明!

“放‘法船烟火’了!”玉蕤惊喜地叫。

七月十五,民间会放河灯;皇帝在圆明园中,也会在东边儿新纳入园子的长春园福海中放河灯。

可是今年不仅整个园子灯火通明,皇上更是施放了“法船烟火”,规模更比单单放河灯,更浩大了多少倍去!

火树银花,一时映亮整个夜空。花开璀璨,朵朵如莲。

这叫婉兮不由得回想起去年陪皇上在避暑山庄“万树园”中赐宴蒙古王公那晚,所燃放的焰火去。那样的金莲盛放在夜空,也在她——身子深处。

外头忽然传,说御前伺候的孙玉清来求见。

婉兮皱了皱眉,“我这会子如何能见他一个太监?去问他有何事,将话转达给我就是。”

宫里太监江沅手脚麻利,不久便来回话。

“孙太监称,皇上今晚儿在福海燃放了烟盒三架、爆竹三千个、起火二百支、花五百筒……共计两万两千两百件,有一十七种名目。”

“孙太监说,若是往年皇上也于七月十五放河灯,却一定会请皇太后同赏。可是今晚上,皇上却没将太后从畅春园请回来。”

“便是畅春园里,皇上也叫预备了法船烟火,却只是园子里的十分之一……今晚焰火的盛大,为历年所不及,更是皇太后观赏到的十倍去!”

{}无弹窗守月姥姥的做法,婉兮自是明白。

终究宫内的皇嗣自一下生,便有内务府挑选好的奶口嬷嬷、保姆、精奇等妇差,外加太监的伺候,不必生母亲自抚育,甚至不必亲为哺育。

婉兮却没撒手,含笑朝两位守月姥姥王氏和徐氏求情。

“公主刚下生,我还没看清眉眼呢。姥姥们好歹容我再抱一会儿,再多看几眼。”

嘴上说着,手却紧抱着七公主,用手臂挡住两位守月姥姥的视线,尽顾着叫闺女多吃两口。

杨氏和兰佩也终于被允进内请安。

一见此时情形,杨氏忙上前亲亲热热拉住王氏和徐氏的手。

“有劳二位姐姐。”

掌心里早已备好了荷包,将银子递送了过去。

兰佩也拢着衣袖,含笑道,“二位姥姥辛苦了。令主子进宫这么些年才终于得了咱们七公主,这欢喜自是不必提的。二位姥姥有福分伺候咱们七公主下生,不必说皇上、令主子和福晋,便是傅公爷和我,也必定不忘两位姥姥的辛劳。”

傅恒此时即便不论前朝首揆的身份,如今更又复任总管内务府大臣,两位姥姥家里一应事体,自然都要承总管内务府大臣的管辖,这便都赶紧行礼,连声道“这可怎么敢当,都是老身们该做的”。

兰佩奉旨进宫来,玉壶自然也得了几乎跟进来。

玉壶便连忙悄悄儿奔进暖阁去,冲婉兮使眼色。

见额娘与兰佩这样联袂拉着两位姥姥说长道短,婉兮便索性自己用手推着慢慢鼓胀起来的弧线,尽力多喂给闺女去。

说来她这身子也是争气,都不用叫姥姥们给“开奶”,她自己因信心坚定、想要亲自哺喂闺女的心愿强烈,故此这奶说来就来了。

只是刚下生的小公主,经过了这一场折腾,也是累了。并未能吃多少奶水,这便还叼着呢,就已是睡着了。

婉兮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疲累,这便将孩子那小小的身子紧紧箍在怀里,更舍不得松开了。

玉壶还是小心将七公主给抱起来,顺着拍拍七公主小小的后背,将公主拍出嗝儿来,这才含笑交还给婉兮去。

婉兮不好意思,红着脸感激地握住玉壶的手。

真好,不管皇上叫九福晋进宫来是因为什么缘故,但是至少玉壶也有机会跟着一起进宫来。这是玉壶的心愿,又何尝不是她自己的心愿呢?

玉壶已是眼中含泪,含笑道,“恭喜主子,贺喜皇上……奴才终于可放下心来了。”

玉壶欢喜归欢喜,却也不敢多表达什么,不想叫婉兮再累着。这便小心问,“……奴才伺候公主吧?主子好歹合一合眼。”

婉兮自是知道宫里养育皇嗣的规矩,也知道宫里的嫔妃都谨遵祖宗规矩都不敢擅违……可是,此时轮到她自己,她却着实是怎么都舍不下了。

她悄然向玉壶眨了眨眼,低声道,“让我搂着吧。我还没抱够呢”

王氏与徐氏虽被杨氏和兰佩拖着说了好一起子的话,可是两人职分所在,却也都不敢唐突。这便还是向杨氏也兰佩两人行礼道谢,依旧还要回到榻边来劝说婉兮。

“令主子,内务府挑选的奶口嬷嬷都已在殿外伺候……令主子折腾了一宿,也是累了。令主子好好安歇,将公主便交予奴才们,由奶口嬷嬷们伺候罢。”

婉兮却摇头,垂首只看着女儿那小小的面孔,压低了声音小心道,“……嘘,她刚睡着。”

王氏与徐氏无奈,对视一眼,这便都上前来与婉兮说掏心窝子的话。

“这世上哪个母亲能不珍爱自己的孩子呢?况且令主子进宫这些年才得了公主,这便必定爱得如眼珠儿一般,奴才们何尝会不明白。只是令主子是何等聪慧之人,如何能不明白宫里这样规矩的道理呢?”

“令主子想啊,一场生养耗神极多,便如要了女子半条命一般。产后若休息不够、保养得不及时,女子便很容易恢复不回来……奴才们说去掉脑袋的话,这是宫里,更与民间不同。令主子若将一颗心都只记挂在公主身上,这身子又要多少个月才能养好?”

“奴才们瞧得出,令主子不仅舍不得叫奴才们抱走公主,令主子更是想亲自哺育……可是令主子啊,女人的身子也一向只认一方——或者夫君,或者孩子。令主子若坚持亲自哺育,那便只要一日不回奶,那令主子的身子便也自然一日不会完全复元——那令主子还怎么伺候皇上,还哪里有机会再为皇上诞育皇嗣呢?”

“后宫里的主子们这样多……令主子若不能再承宠,不能继续为皇上诞育皇嗣,那自然会有人趁机而上……”

“奴才们绝不是为难令主子,奴才们也不敢。奴才们也更不是叫令主子不顾母女情分……奴才们一来是按着宫里规矩办事,二来也是为了令主子着想。还望令主子明鉴。”

婉兮听得有些脸红,这道理她也隐约明白。

可是她还是摇了头,将孩子在自己怀里更抱紧些,“……好歹,你们暂时别催我。我是她额娘,我便得哺育她。”

“你们也不必觉着为难,若有人责问你们,你们只管来找我就是。”

王氏和徐氏也没想到婉兮会如此坚持。

她们不是没听说过宫内也有其他主子一样儿舍不得孩子的,但是通常都是只要一搬出宫里的规矩来,便大多数人都妥协了,乖乖儿交出孩子来;便是有一二个坚持些的,只要她们将哺育孩子跟无法承宠的关系摆明白,便连那一两个也就都撒了手。

终究这是后宫啊,哪个嫔妃都不敢有一时半刻的松懈去。便是生下皇嗣的,若是公主,便还得赶紧调养好身子,再生个皇子去;而有皇子的,也想赶紧调养好身子,再多生一个傍身。

倒没见过令妃这样儿的。明明头一胎生的只是个公主,却还坚持不肯撒手放开孩子的。

王氏和徐氏还想再劝说,外头却已是传进拍巴掌声来。

两个姥姥急忙跪倒,随即门帘一挑,皇帝已是进来了。

皇帝顾不得看面前跪倒的一片人,只大步奔到婉兮榻边去。

婉兮却闭上了眼睛,与七公主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睡下去。

皇帝立在榻边,看着母女两人,不由得高高挑眉。

“……你们,怎么得罪你们令主子了?”

皇帝一句话,问得那跪倒在地的一片人都赶紧磕头。

杨氏和兰佩自是都避出去了,玉叶和玉蕤等女子也不懂这些事儿,便只有王氏和徐氏两个守月姥姥为首来回话。

王氏和徐氏心下都是打鼓,也不敢直接回明,便只含糊道,“……奴才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