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家宴这样的场合,六宫嫔妃自然都要费心装扮,以求明丽动人,在众人面前不输了阵仗去。
可是婉兮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她该如何小心,才能不叫自己身子的事儿,在坤宁宫家宴上便叫人看出来。
她今年虽说已三十了,可是终究还是第一次遇喜,便是想藏着有喜的事儿去,怕有些细节也还是会下意识表现出来。
而坤宁宫家宴,是所有嫔妃、宗室福晋们济济一堂,人多眼杂,更是许许多多人都有过生育的经验,这便倘若她有半点的不小心,便不定多少人都能给看穿了呢。
衣裳倒是好选,她索性选了宽大的氅衣。反正这样的元旦家宴也是郑重的场合,穿着氅衣也不为过。
“说起这氅衣,还得感谢咱们皇后娘娘……”
婉兮立在穿衣镜前,将新上身儿的氅衣前后左右都照个清楚,以免露出痕迹来。
“从前便是咱们宫里的旗装,穿的都是窄幅小袖的款式。是皇后主子正位中宫之后,开始改良咱们宫里的旗装。更将氅衣放上大雅之堂,如今倒是不少宗室福晋也学着穿了起来。
女子旗装里的氅衣,左右皆有大开气儿,只能套在外头穿;氅衣前后幅片上皆有华丽反复的刺绣。这衣裳不甚符合大清肇始之处的简朴、拘谨的模样。
也是因为那拉氏在人到中年之后,有些发福,喜欢穿大开气儿、腰身松快的衣裳;
再者是因为皇帝登基二十年来,国力日渐强盛,便不管是宫内还是宫外,王公贵族们都开始喜欢起华丽之风来。
那拉氏本为满洲老姓的格格,对旗装自是最有研究。便是对满洲闺阁的“针绣”、“扎花”等满洲式样的刺绣也颇为擅长,于是那拉氏身为中宫皇后,便引领起了福晋们穿着氅衣的风气来。
既然是皇后引领起来的风气,婉兮便于坤宁宫家宴穿着,必定不会引人猜疑。
婉兮真正悬心的,其实是鞋。
便是在宫里,日常燕居的时候可以穿着平底鞋,可是坤宁宫家宴这样正式的场合,便怎么都得与氅衣搭配,穿花盆底或者马蹄底的高底旗鞋去。
以她现在这个月份,穿那样的七八寸高的旗鞋去,即便一个小磕碰便都是致命的。
婉兮左思右想,还是叫玉函准备平底鞋来。
家宴这天,她小心扶着玉蕤的手,踏进坤宁宫来,便想寻到座位上去老老实实坐着,什么也不管。
却不想刚迈进坤宁宫的门槛,忻嫔便含笑迎上来,屈膝行礼,便一眼瞄在婉兮脚上。
忻嫔便天真无邪地一笑,“姐姐今儿的头发梳得真好看,这妃子红的氅衣更是花绣隆重……可是令姐姐今儿怎么没穿旗鞋呀?”
婉兮便是悄然吸一口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凝住忻嫔。
微凉。
忻嫔却早早就避开了婉兮,眸光流转而笑,“小妹倒记着,小妹刚怀六公主那会子,也是这样的坤宁宫家宴。小妹便没穿旗鞋,旁人都没留意,却被令姐姐给发现了……”
“兴许就是因为这个,小妹今儿冷不丁瞧见令姐姐没穿旗鞋来,这便是忍不住诧异了。”
忻嫔含笑垂首,用帕子掩了口。
“……难不成,令姐姐也跟小妹上回一样的缘故,竟是有了喜不成?”
婉兮悄然吸一口气,静静望住忻嫔。
忻嫔的神情里,分明带着讥诮;忻嫔方才说的那句话,倒不像是试探,更多的是讽刺。
婉兮反倒犯下心来,淡淡一笑。
“忻嫔妹妹就是年轻,记性可真好。都一年前的事儿了,我都忘了,忻嫔妹妹却原来将这样一个小细节还记得清清楚楚。”
婉兮说着含笑握住忻嫔的手,拉着她起身。
“……难不成忻嫔妹妹是记我的仇,这才念念不肯忘的不成?”
忻嫔面色一赧,连忙道,“令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来?令姐姐方才也说了,小妹年轻。凭小妹这年纪,哪儿学得会把什么都往心里藏呢?”
忻嫔说着主动上前,就势挽住婉兮的手臂。
“便如小妹说喜欢令姐姐,从一进宫就喜欢跟令姐姐在一处……小妹便这一年多来,时时处处都尽数表现出来了呢。”
“甚至,便连令姐姐有时候不胜其扰,都有些不耐烦了,我竟然也没瞧出来,更没往心里去,依旧一门心思往令姐姐这儿来呢”
婉兮便忍不住一声轻笑,“这么说来,忻嫔妹妹原来不是记我的仇,反倒是要提醒我,要记着忻嫔妹妹这么些主动的心意呢!”
忻嫔倒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小妹其实也没这么想,总归咱们姐妹在后宫里年年岁岁地共处着,谁忘了点什么,本不要紧。终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咱们以后注定要永远生活在一处,每日都得相见呢。”
“姐姐便是不欢喜我从前每日去永寿宫里腻歪着姐姐,可也终究每日在皇后娘娘那请安也得碰见。”
忻嫔目光不着痕迹滑下,又落在婉兮的腹上,然后是脚上。
“以我与令姐姐的亲厚,便最知道令姐姐是循规蹈矩之人。今儿竟然不穿旗鞋,便总觉不可思议了呢。姐姐心底必定藏着秘密,可否与小妹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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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弹窗“这个贵妃之位,若从妃位之中晋位,便也应当是愉妃吧?”
婉兮自己倒是淡淡的,“如今妃位之中几人,唯有愉妃身边还是有皇子的。龙√坛√书√网况且她是潜邸老人儿,便论循序渐进,也是愉妃晋位。”
婉兮抬眸凝注语琴,“更何况咱们都瞧得出,皇上对五阿哥永琪有多器重。这便若论母以子贵,也是愉妃晋位。”
语琴瞟着婉兮,轻叹一声,也无奈笑笑。
“你说的自然有理。只是我终归忍不住遗憾,若你有了皇子,那这贵妃之位便必定是你的。”
语琴等人言者无心,不过都是循着这十五年来婉兮始终无所出的前提来说话。
婉兮亲自送走语琴等人,回身便撞上玉蕤疑问的眼。
回到寝殿坐下,婉兮垂首轻声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错,我是打算暂时连陆姐姐也瞒着。”
“不止陆姐姐,这会子我连玉叶也要瞒了……我自不是不信任她们,只是我进宫十五年,好不容易有了孩子,陆姐姐和玉叶一心系着我,若一知道消息,便必定藏不住,至少也要眉飞色舞的。”
在宫里十五年,看过了太多女子在得宠与失宠之间沉浮,也直接或者间接地触碰到那些位皇嗣的夭折。当她意外之中,终于得了孩子,她心臆间便涌起从未有过的谨慎小心来。
这个孩子比她自己的性命都重要,她愿意为了护着这个孩子而拼上一切去。
她便也决定学学愉妃,在孩子显怀之前,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孩子来了。
待得孩子显怀,便也过了最初几个月的危险期去。
见主子坚定若此,玉蕤便也明白了过来。她忙在婉兮面前跪倒,“……奴才这才明白,便是咱们永寿宫的女子里,主子是只告诉了奴才。这是主子对奴才莫大的信任,奴才顶不辜负主子。”
婉兮含笑点头,“我也告诉毛团儿了。宫里的事,女子主内,太监主外,里头外头有你们两个知道,咱们这宫里才能稳稳妥妥的,不乱了头绪去。”
玉蕤抬眸凝视婉兮,心里已是明白,这是主子在含蓄与她说明,待得玉叶出宫之后,将要由她掌事儿。
玉蕤眼圈儿有些热,“……主子不想叫玉叶知道,也是不想耽误她出宫的事儿吧?主子放心就是,奴才一定将这张嘴管得严严的。”
婉兮点头,“这会子我身子这样了,这宫里宫外便有许多劳心劳力的事儿,不得不放下,交给你和毛团儿去。要瞒着玉叶,对你和毛团儿来说,也都不容易。”
玉蕤含笑摇头,“主子不必担心,尽管都交给奴才和毛团儿就是。主子接下来这几个月啊,最要紧的差事便是养着咱们小主子了!”
“奴才真希望主子能一举得男!那主子便自然晋位贵妃,皇上也得高兴死了!”
婉兮眸光扬起。
是啊,在这后宫里,哪个嫔妃的心愿,不是一举就能生下皇子呢?
可她却不想。
前头已经有了皇上器重的永琪。更要紧的是,更是已经有了皇后的嫡长子永璂。
自古以来,江山传承,不是立嫡,就是立长,皇上现在嫡子、长子都不缺,从皇嗣的数量上来说,皇上不缺皇子——皇上只缺女儿。
便如同她当年曾经与皇上呢哝过的那般,她愿意为皇上生一个小女儿。如她与皇上亲昵时的称呼那般,在她年华老去之后,能取代她的角色,为皇上解语,受尽皇上的宠爱。
那画面只是想想,便美好得叫她想要微笑。
婉兮心意更定,便垂首微笑,“……我倒想生个小女儿。”
带着这样的心意,她便连悄悄给孩子预备的小衣裳都是女孩儿的;便连自己的首饰里偶有掉个珠子之类的,她也不想送到内造办处去修理,只想将那些零零碎碎的给留下来,然后留着给自己的小女儿重新攒成一个什么来戴。
玉蕤便瞟着婉兮笑,也是明白婉兮心下的计较,这便点头道,“不管怎样,主子终于有喜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至于究竟诞下皇子还是公主,终究凭上天决定罢了!总归,奴才们可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一体都是欢喜的!”
这个十一月里,曾被皇帝夺爵、责打过的三额驸,“遵旨带二十余人,驰赴军营”,甚有将功折罪之心。皇帝心下欢喜,下旨:“色布腾自投诚以来……急公任事,诚可嘉予。着赏给郡王品级。”
曾于乾隆十七年袭封达尔罕亲王的色布腾,在这乾隆二十年,先被夺爵,再被赐予郡王品级。虽说品级降了一等,终究聊以为慰。
“所以你们瞧,生下公主,谁说就不好了呢?皇上能对那色布腾这样眷顾,革了亲王赐给郡王,还不是看在和敬公主的份儿上?”忻嫔抱着自己的六公主,心下更是平静下来。
如今嘉贵妃薨了,贵妃的位分便空下来一个。原以为能晋位为妃便是顶天,如今的情势便叫人心下更是生起更高一层的心愿来。
乐容见状便笑,“……总归明年便又是八旗秀女挑选之年,皇上必定还得挑新人进宫。到时候宫里现有这些人的位分,便难免跟着一并晋一晋。主子今年诞下六公主,便怎么都该晋位的。”
忻嫔含笑垂首,“妃位本就还缺少一人,嫔位里除了我有孩子之外,旁人都是多年无所出。便是为了这六宫和睦,妃位也不该空缺这样久,否则总归叫人心不安。”
“更何况,这会子贵妃位分又空下来一个……后宫上下谁人不盯着呢?与其叫后宫里人人猜测,皇上必定不能将那位分空着太久。”
忻嫔笃定地伸手捏了捏六公主的面颊。
……皇上今年没给她晋位,怕也就是赶上了用兵准噶尔的事。
待得明年,若平定阿睦尔撒纳的用兵顺利,皇上便怎么都该给她晋位了。
她不知道旁人还会有谁能得晋位,总之她有孩子,她便是最有资格的那一个。
幸好这个十一月里,前朝后宫都有这样多的事;待到十二月,除了筹备过年之外,皇后那拉氏便也临盆了。
前朝后宫的眼睛都各自有聚焦之处,便没人留意到婉兮的身子。
便连语琴、纯贵妃等本与婉兮亲近的姐妹,竟然也都没发现。
十二月二十一日,皇后那拉氏临盆,诞下皇十三子。
至此,皇后那拉氏已是有两个皇子在膝下,储君争夺之事,至少从表面看起来,已经渐渐失去了悬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