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野夫人也想起来了,她脸色暗淡,将手缩了回来。
“轻舟,我找你来,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平野夫人一说话,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这时候,一个带着口罩的护士进来,给她顺气,然后给她挂上了点滴,就站在旁边整理医案,不走了。
护士在监视他们。
平野夫人好像瞎了一样,对那护士视若不见,只对顾轻舟道:“我是被人害了的。有人在我的衣柜里,放了肺痨病人的秽物,我这才沾染了这病。”
顾轻舟看了看她:“您不是一直小心谨慎吗?”
“我都被迫逃到了天津,吓破了胆,哪里还顾得上谨慎?”平野夫人苦笑。
她都这把年纪了,预感性命不久了。
中了招之后,她也愤怒过、咆哮过、不甘过,但人战胜不了肺痨,医药也战胜不了。
平野夫人给顾轻舟发电报,意味着她认命了。
她和蔡长亭一样,走在生死边缘时,突然认清楚了。
“第二件事,我想要信仰上帝,死后能到天堂去。那本圣经,你以前在教会学校读过书,能不能念给我听?”她道。
旁边的护士,看了眼她。
圣经吗?
日本人没有直接把平野夫人杀死,肯定是有所图谋。
突然提到了圣经,也是别有玄机。
“我都忘记了。”顾轻舟道,“如今也解释不好。既然您突然有了信仰,何不请神父来?”
平野夫人道:“我不认识什么神父,你能不能帮帮我?”
顾轻舟道:“我可以去帮你找一个。”
护士又看了眼他们。
平野夫人再次剧烈咳嗽。
顾轻舟看着她的消瘦,接触到了她的视线,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好像此刻,她心中有点尘埃落定的坦然和宽容。
“我明天去帮你找。夫人,你可需要我帮你治疗?”顾轻舟突然问。
平野夫人用力摇摇头:“王治的医术我知道,我才不相信他能治好我。他都治不好,更遑论他的徒弟了。我不需要你,我需要神父,你快走吧。”
顾轻舟只是随口试探了她一句。
不成想,她是如此的回答。
顾轻舟一顿,心里自作多情的想:她是不是怕传染给我?
七月初,顾轻舟和司行霈去了趟天津。
他们只带了二十人。
天津和北平很近,故而他们是先到北平,再去天津的。
北平的卓大帅,是他们的后盾。
他们去见了平野夫人。
是平野夫人发了电报,让她去的。
“我还以为,她会躲着我,不成想她居然想要见我。”路上,顾轻舟对司行霈道,“她难道还幻想和解吗?”
这些日子,顾轻舟想通了很多事。
她不再记恨平野夫人。
不管当初有什么,平野夫人怀胎十个月生了她,就是天大的过错,顾轻舟也决定原谅她。
这是父亲和母亲的不同。
母亲用自己的血肉,抚育了顾轻舟十个月,她身上带着的一切,都是从母亲身体里长出来的。
于是,一切的罪孽在这个原始天恩面前,都应该低头。
顾轻舟低头了。
她知道平野夫人不成气候了,她想要的是和她断绝来往,而不是要了她的命。
她打算放过平野夫人的。
不成想,平野夫人却发电报给她,请她到天津去一趟。
她一口气发了十封电报。
这不太正常。
顾轻舟把这点异常看在眼里,所以她来了。
她依照平野夫人电报上的地址,找到了地方,却意外的发现,这里是医院。
而且,这里不是日租界,而是一家很普通的西医院。
医院规模不大,顾轻舟问了值班护士:“平野夫人住在哪里?”
护士一愣,而后道:“再后面那栋楼的一楼第三间。”
然后,她摸出几个口罩,对顾轻舟道,“最多一次只能四个人探病,你们别一块儿进去。”
她数了下口罩,递过来四个。
顾轻舟诧异:“她是什么传染病?”
护士还以为她知道:“是肺痨。”
顾轻舟和司行霈面面相觑。
出了值班室,司行霈拉住了顾轻舟,笑道:“看来,那位夫人不太积德,想要把病传给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