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坐在床上,看着姐弟俩,如果一开始姜崇没有隐瞒,揭穿两个孩子的身世,如果姜璇如同对待老夫人一样,对待双胞胎姐弟,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
他的小姑娘,确实是最柔软的人,她原谅姜珠儿,她为姜琚安排出路。
如果换做别的心狠手辣的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会为他们考虑?
这样的姑娘,怎么能让他不喜欢呢?
……
队伍修整了两天后,就重新启程离开南燕,处理好慕容会手下的将士后,慕容寒来给姜璇送行。
他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姜璇。
姜璇手中端着林翊的药碗,看着面前的人,长身玉立,紫色的眼眸微微眯着,眼眸里流光潋滟,隐含万水千山。
到底还是他先开口说话,“以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姜璇定定看过去,神色还算平静。
她当然会好好保重自己的。
他扭头看向远处正在整理帐篷的士兵们,说道,
“你不用说什么,只要听我说就好了。”
“我无数次的回想,如果你当初救我时,我袒露身份,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他摇摇头,“那样,你就不会喜欢上我,更不会对我那样的坦诚。”
“所以,我从来不后悔隐瞒你,只后悔我们的感情还不够浓烈。”
“那天,我曾几乎克制不住的想要要了你,也许那样你和他就有了隔阂,我疯狂地期望你看我的时候,能有看向他时一般热情。”
“可是我拥有了你,我得偿所愿了,你会开心吗?”
“你不会。那样,我们连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机会都没有了。”
“我作为一个男人,不能让你快乐,那么就让你去爱你所爱。”
“至少,你因为他而绽放的所有光彩,我也可以从旁欣赏。”
“所以,你不用管我如何,从今往后,我会在遥远的这里思念你,思念你的时候心里是无比充实的。”
“没有你的下半辈子,也许会有无边寂寞,但我能够从旁看着你安稳幸福过完这一生,足够弥补我余生的寂寞。”
姜璇双手紧扣药碗,眼前的男人,扬着唇,看起来洒脱至极,无一不风流。
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倔强的少年,可如今,岁月蹉跎,变成如今这样的沉稳。
她声音有微微的颤抖,“木头……对不起……”
他们不过是在错误的时间碰到,然后彼此擦肩而过。
世界上不是只有黑和白,是与非,情之一字,从古自今,都是那样的扰人。
他唇角含笑,风流倜傥,忽然伸出手,将她往坚实的怀抱里带。
“真好,还能听到你这样叫我,如果觉得对不起我,那就让我抱一抱。”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起来,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他没有不甘心,那些围绕着她而存在的七情六欲,又哪里真有那么容易被理智克服?
可他不得不放下。
他的深情与宠溺都还在,不曾随岁月消去,埋在他的心里,只会越发的醇厚。
“阿璇,你记得,今日得你一个拥抱,余生我就把我的情都放下了,只是来生,我上天入地也会去找你,你若再撇下我,试试看!”
他口中说着自以为的狠话,实则是将那伪装的沉稳轰然倒塌。
他不沉稳,他哪里来的沉稳,不过是张牙舞爪的伪装自己而已。
他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然后利落的把她放开,接过她手中的药碗,
“从现在开始,木头没有遗憾。”
“我会努力的完成你的愿望,尽我所能让百姓能多一些安稳。
这药,我帮你端进去。”
他飒然转身,利落的进了帐篷。
姜璇站在外头,不知道他找林翊说什么,反正外头人这样多,也不怕他们打起来。
确实,帐子里没打起来,可是气氛却不怎么好。
两边的侍卫自发守住各处角落,空出一处安静之地。
慕容寒淡淡的看着林翊,“不要以为你娶了她就是赢了,你比她大这样多,总会死在她前头……”
林翊慢慢地说道,“你没这个机会的。”
他的话平而缓,但却铿锵有力。
慕容寒脸色转寒,冷笑道,“那可不一定,阿璇可是曾喜欢过我的,我接下来几十年做的好一些,谁保证墙角撬不倒?”
“我不抢只是为了怕她难受而已。”
林翊淡笑不语。他听到了门口两人说的话,他想下辈子找阿璇?真是做梦。
这一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阿璇都会是他的。
……
当初大军出发的时候是晚秋,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隆冬。
踏入京城大门的一刹那,姜璇忽然有种隔世为人的感觉。
那场打仗似乎让这些参与其中的人与世人有了一种奇怪的隔阂。
世人还是世人,柴米油盐酱醋茶,可他们却好像不再是他们了。
姜璇忍不住叹息一声。
“怎么,回来还不好吗?”林翊揽着她笑着问道。
姜璇摇摇头,伸了伸身子,道,“听说淮安王的婚期已经定下来了,到时候你我就要升级了。”
林翊笑了笑,“你以后有了孩子,我来教他读书吧。”
姜璇闻言,想到张春子开的方子已经吃了许久,算起来,他们有三个月没同房了。
她忽然笑盈盈的道,“如果是女孩呢?你也教她读书吗?”
正巧,马车停了下来,他整整衣衫,站起来,“等你生了再说吧。”
说完,他下了马车,随后伸出手将她扶了下去。
太皇太后听到兰英的问话,收首饰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皮看了眼兰英。
“什么叫错?什么叫对?”
“按照女四书来说,阿璇作为一国太后,这样出去抛头露面,她对吗?”
“可她保护了安家口那一座城池,还有东离朝的威严,谁又能说她错了呢?”
“只要你璇姐姐不做伤风败德的事情,我就不会罚她,人嘛,谁还没做错事情的时候啊。”
“不过,等你和淮安王成亲了,可不能再叫阿璇姐姐了。”
太皇太后将匣子盖好,交给身后的沈嬷嬷,“这个单独放,等阿璇回来后给她。”
“也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见了她那么多次,她妆点的都很简单。”
她叹了口气,但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她对姜璇的喜欢。
兰英被太皇太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她垂着头,心头有些羞愧,也有些烦躁。
她当然知道太皇太后的很喜欢璇姐姐,这个她未来的婆母。
当初母亲曾笑言,虽然是年轻的婆婆,但好在脾气秉性都很好,又不住在一起,她嫁入淮安王府就能做当家主母。
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下半辈子啊。
只是,她心头还是有一丝的不甘,哪怕她接受了自己要嫁给淮安王的事实,可她心里那个人从来都没有变过。
刚刚,脑子一热,就问出了那样的话,其实,就算淮安王喜欢璇姐姐又如何呢?
璇姐姐有自己喜欢的人,她无法控制别人的想法。
就如同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心,暗暗的喜欢上那个人。
兰英心头酸酸涩涩的,为自己刚刚的鬼迷心窍感到羞愧。
她咬了咬唇,笑道,“璇姐姐人那样好,姑祖母送的东西定然会喜欢的。”
太皇太后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兰英,淡笑道,“年轻的小姑娘就是戴一朵野花那也是好看的。”
“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就爱和闺中的姐妹自己动手做胭脂水粉,其实花费的材料买多少成品都可以了。”
兰英心思敏感,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太皇太后的打量,她收拾了下心情,兴致勃勃的答话,
“没曾想姑祖母也这样的胡闹过。”
太皇太后道,“何止胡闹,当年我们还曾喜欢过京中的才子,年轻的小姑娘,喜欢的不是才就是颜,其实居家过日子,光有这些怎么行哟。
喜欢归喜欢,过日子归过日子,少年慕艾,那是最快活的时候了。”
太皇太后虽然没有明着说,其实也是在点拨兰英。
当初淑太妃曾经到她这里哭诉过,说淮安王喜欢上了那个守过望门寡,脾气性格都不好的姜家大姑娘。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长生喜欢阿璇,如果淑太妃不是哭诉而是帮着淮安王求娶,大概她也就下懿旨了。
现在想想,幸好当时淑太妃没看上阿璇,否则闹出个父子同求一女的笑话来,怎么也不算好看。
放在别的老夫人老太太那里,大约会不喜欢阿璇了,可她却不这样认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大家都喜欢阿璇,那说明她确实有让人喜欢的地方,也值得人喜欢。
反正不管如何,都入了她林家这块田了。
兰英心头再不甘,太皇太后的这番话已经是明晃晃的点她了。
少年慕艾,谁都有过,可又有多少人能够心想事成呢?
百中有一就已经不错了。
淮安王的品性不错,都已经及冠,可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将来也不会有其他王爷那样乌烟瘴气的事情发生。
人总是要懂得知足。
她也是京城有名的贵女,琴棋书画,厨房灶头,掌中馈等等都不差,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真正的铁石心肠。
只要她愿意,她定然能够感化淮安王的。
从永福宫出来,一直到上马车,兰英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上了马车后,兰英的贴身丫鬟小声的说道,
“姑娘,刚刚您说太后娘娘做错事的时候,太皇太后娘娘有些不悦呢。”
兰英茫然的看向丫鬟,掀起帘子一角,看着外头的热闹,答非所问,
“……这街上人来人往,人们只顾着匆匆往前走,却不知道他们想要的其实在刚才擦肩而过的刹那,已经失去了,可是他们浑然不知,还是不停的往前追赶。
其实无论他们多么的努力,到最后,只能和目标越走越远,他们能够选择的,就是放弃,否则拖着心里偌大的包袱上路,只能越走越累啊……”
丫鬟一脸惊诧的看着兰英,不明白她为何发出如此的感叹。
当然,兰英也不需要丫鬟能够懂,她自己懂得就好了。
她放下车帘,靠在车厢上。
可不是擦肩而过么?如果她能早点认识璇姐姐,那定然就能早一点认识那个人,承恩公府虽然看着荣耀,其实早已式微。
如果能够和姜家结亲,想来父亲他们还是乐见其成的。
只是人生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呢?她还来不及问清楚那人的心意,也来不及和父母坦诚,已经被赐婚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上那个人的什么,不过是因为他好像懂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两个人的世界没有重叠,反而隔得很远。
她见过他对妹妹姜璇的耐心,是她不曾在自己兄长那里得到过的,等等。
也许人家根本就没在意到她,根本就不记得有她这个人存在。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车夫道,“姑娘,外头大理寺在捉拿犯人,路堵住了。”
兰英心头一动,掀开车帘,见到外头围了很多人,正中是一个穿着大理寺少卿衣服的年轻男子。
这会正在指挥手下将人带回去,他转过脸来,兰英的心跳入鼓,刚刚的那些感慨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定定的看着那个男子,也许是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男子四处看了看,随后定在她这边,两人的视线不知道有没有碰撞在一起,男子看了眼后,不为所动,又转过头去和下属说话。
兰英看着他的脸转过来,又轻飘飘的转过去,面前这张脸,和记忆里的那张脸,两张脸重叠,似乎很想,却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兰英心头忽然释然,突然想明白了。
她放下车帘,唇角勾了勾,笑了起来。
丫鬟见她原本很低落迷茫的眼神忽然清明起来,心情也好了起来,问她,
“姑娘,外面看到什么好看的吗?”
她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前头路通了,就赶紧家去吧,母亲不是让回家绣嫁妆吗?”
如她所说,她不想负重前行,唯有卸下心头的包袱。
如姑祖母所说,少年慕艾,谁不曾有过呢?那不过是个虚幻的梦而已,她何必想太多呢?
还是抓住自己能拥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