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眸光闪亮,眼中有化不开的怜惜。
……
姜璇一直做梦,一直做梦,睡梦中,她仿佛看到了当初母亲生下孩子后,那落落寡欢。
她要为母亲报仇……她要……
她一定要醒来,不能继续睡下去。
等到姜璇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一个年轻的丫鬟欣慰的笑道,“姑娘,终于醒了,已经都睡三天了。”
说着,她服侍姜璇洗漱,又喂姜璇喝粥。
姜璇缓过来之后,问道,“姐姐是大夫人身边的紫丹吧。”
“姑娘好记性,奴婢正是。”
姜璇道,“这几日劳烦姐姐了,让碧云他们过来伺候吧。”
紫丹愣了下,这几个人都已经被大夫人关起来了。
姜璇看了她一眼,疲惫的道,“你也回正院回禀夫人一声,我已经好了。”
这就是送客了,见紫丹没动,姜璇笑了起来,“莫菲姐姐是想留在碧月阁当差?”
紫丹连忙道,“奴婢先去回禀一声,免得夫人担心。”
姜璇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休息,她见到紫丹立在床头时,她就知道碧云她们定然是被发作了。
她现在只装不知道人被关起来一事。
紫丹刚走,彩云就进来了。
“彩云,你收了大夫人多少好处?”姜璇看了她一眼,问道。
彩云说他们一家都不被大夫人待见,可如果真的不被待见,怎么会送到她这里来?
就不怕她收拢彩云一家吗?可见,彩云之前是大夫人的人。
彩云以为姜璇要发作她,连忙跪了下去,说道,“奴婢之前确实是大夫人的人,但是……这是老夫人让奴婢这样做的。”
姜璇眉头动了下,原来彩云竟然是老夫人的人?
她想了下,问道,“大夫人和老夫人,你听从老夫人的?”
彩云没有说话,这意思就是默认了。
姜璇又道,“那我与老夫人,你听从谁的?”
彩云汗慢慢流下来,但世还是很快选择道,“我在姑娘身边服侍,自然是听姑娘的。”
姜璇道,“记住你的话,起来吧。”
“大夫人应该会放任吧。”她问道。
彩云回道,“夫人没有把人发卖,想来应该不会再碧云姐姐他们身上做文章。”
其实,大夫人不过是想耍耍威风罢了,最多不过是磋磨下碧云她们。
她根本就没资格要发卖碧云她们,碧云她们的卖身契在姜璇这里。
姜璇疲惫的点点头,道,“明日将你娘再请过来吧,和前次一样,不要让人发现,我有话要问她。”
彩云连忙道,“是。”只要姜璇振作起来,一切都好说。
紫丹离开不久,碧云她们就被放回来了,两个人都没什么事,除了碧蓝的脸上多了些淤青。
她看着碧蓝脸上的淤青,道,“必然不会让你白挨了这打。”
姜璇脸色苍白,靠在床头,仿佛思索着说道,“当初看书的时候,看到一道题,
世间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
当初看这题的时候,碧云就在边上,立刻回道,“答案是,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你且看他。”
碧蓝原本是红着眼眶的,这会也是噗嗤一笑,姑娘这话,说好听的,是豁达,说不好听的……
不过,姑娘的脾气,不是那种肯忍气吞声的就是了。
姜璇醒了,心气又回来了,之前昏迷的时候,姜玲,姜珃他们都过来探望了好几次。
她也不耐烦在床上继续躺着,就带着碧云去了姜玲那里坐了一会。
不过大半个时辰而已,回来的时候,碧蓝在院门口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一见姜璇回来,就立刻迎了上去,
“姑娘?”
姜璇有些不解,这么久,她就没见过沉稳持重的碧蓝露出这样慌乱的时刻,不由好奇道,“出了何事?这样慌乱?”
碧蓝道,“你刚刚去玲姑娘那的时候,大夫人气势腾腾地带了一帮婆子闯进了碧月阁,进门就翻箱倒柜,不知道寻着什么东西,如今人就在里面呢。”
姜璇顿时警铃大作,大夫人虽然对自己厌恶的恨不能自己马上就死去,可想来都是放在私下暗地动作。
这次这样明目张胆地闹腾起来,应该是胸有成竹,可以给自己致命一击了?
碧月阁里,能有什么东西对自己不利呢?
让大夫人这样迫不及待?
她咬了要唇,“进去吧。”
进了院门,转过影壁,就感到了气氛有些沉重而诡异,正屋外头守着的丫鬟颤巍巍的看了她一眼,马上就低下头去了。
姜璇见状柔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小丫鬟肩膀剧烈地抖动,犹犹豫豫的抬起头,露出一张红肿的面容来,
“姑娘刚刚您走了,大夫人带着一帮人闯进来,奴婢们阻挡不及,反而吃了亏,然后老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他们都来了,家里的主子能来的,都来了。”
姜璇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
碧蓝焦虑地道,“姑娘,阵仗这样大,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样,到底是……”
姜璇摇摇头,“许氏不知道是抓了我们什么把柄,这样大的动静,是想要把我们连根拔起,她就是看中了哥哥不在家,所以才敢这样,这些天,我们的门户可守紧了?”
她刚问出来,就顿了顿,大夫人挑的时机确实是好,她病了,将碧蓝,碧云关起来,屋子里侍候的又是她的人,想做点什么都成。
可她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良久,姜璇轻声道,“然后呢?”
彩云娘不得不说下去,“先头大夫人生的是一个小少爷,生下来,浑身长满了长毛,和个猴孩子一样。
这样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可偏生,还长着一条尾巴……”
彩云娘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看上头的姜璇,“生下来就没有气息……”
“‘怪物’一事,所有人都知道?”姜璇的语气很淡,淡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似的。
但是彩云娘却忍不住颤了一下,感觉膝盖更加的疼了,她定定神道,“当年的奴仆基本上都知道,不过只是知道捕风捉影的事而已,谁也没亲眼看到。
当年大夫人还没去世,这事就不许再提起了。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了,基本上再没人知道,更别说提起了。”
姜璇胸腔中气血翻涌,突绝眼眶一热,姜璇别过眼去,让眼角的酸涩赶紧隐藏起来。
她衣袖之下的手有些发抖,原来是这样的,怪不得……怪不得……所有人都对这件事情闭口不提。
所以才会有母亲身边的旧仆发卖的发卖,死的死……
所以,就连她和哥哥都被瞒了下来。
姜璇口中发涩,好似一切都连通了。
不管是姜家,还是外祖家,都死死的隐瞒下来。
所以她去信问外祖母亲当初的陪嫁时,那边才会回信说当初已经安排好了。
对她说的,并没有想要深究,或者愤怒。
因为他们知道,姜家为什么会将旧仆发卖,处理。
只是,母亲的死,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姜璇没说话,姜家自来门风严谨,这事无论真假,怎么可能奴仆们都知道?自然是有人从中煽动的。
这件事情到最后,谁得了好处?
所有人的口中,母亲的性子很爽朗大方,是个心胸宽阔的女子,不是个轻易认输的人,不是甘愿受人摆布的人。
哪怕她生了个怪物,如果母亲真是那样的,定然不会轻易的让自己死去。
之后又发生什么事情?
姜璇心很乱,说不好是生气,还是伤心,她努力维持平静,“你说的是真的?”
彩云娘道,“老奴只知道身上长毛一世,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顿了下,道,“老夫人是知道的。”
姜璇紧紧握着拳头,防止自己情绪失控,从前她不知道,现在她知道了,那些发怒,生气的人为什么会砸东西了。
她现在就想将屋子里的东西给砸个干净,因为除了砸东西,她什么也干不了。
姜璇忍耐了半天,还是将桌子上的茶壶,茶杯,连同盘子一起扫到地上。
残茶和碎瓷落了满地,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如今的自己,定然是表情狰狞,支离破碎,额上的‘伤口’还涂着黑乎乎的药汁,看起来越发觉得面目可憎。
她张开双手,看了看,捂住脸,声音缓慢,“你先出去吧,我静一静。”
彩云娘抿着唇,慢慢站起来,准备出去,又听姜璇道,“你亲眼看见了?”
彩云娘的脚步一顿,知道姜璇问的是孩子身上长毛的事情,回道,“老奴当时在院内侍候,端水进去的时候,在跟前看了一眼。”
她看了看姜璇,“确实如此。”
姜璇闭上眼,点点头,“出去吧。”
彩云娘出去后,碧云想要进来,被姜璇给制止了。
姜璇双脚挂在榻沿,上身屋里的瘫在榻上,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没入发中,消失不见。
一种无助的感觉蔓延全身,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
她以为是她做的不够好,是她无能,是她懦弱,才会被小小的姜珠儿欺侮。
那个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姜老夫人能看着她被姜珠儿欺负,却不出声,让她一个人惴惴不安,让她一个人去面对大夫人许氏的轻视,隐藏在蜜糖之下的折磨。
从前所有所有的懦弱和委屈,突然全部迸发出来。
她翻了个身,蜷缩着身子,双手掩面而泣,肩头剧烈松动,一滴泪接着一滴泪从指缝中钻出。
碧云在外头焦急的走着,先要掀开帘子进去,但姜璇有令,不准她们进去。
这会,她只能不断的搓着手,在外面不安得走动,“大少爷还没回来吗?这都去了两日了。”
碧蓝刚从外院回来,姜瑜留守在家中的小厮说姜瑜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里头,姜璇的哭声好像一直独自在洞穴中的幼兽,呜咽着,压抑地哀哀地低泣。
她的母亲,当时该是如何的委屈?弟弟生出来就夭折,却被人指说是怪物。
弟弟是母亲怀胎七月生下的,当时她能不伤心吗?
可她面对的是什么?是指责,是所有人的遮遮掩掩,是身边的人被发卖。
她当时该如何的惶惶?
丈夫远在千里之外,她的母亲又该怎么办?
姜璇一直哭,一直哭,好像要把这辈子所有的苦难全部都哭干净。
她的心乱了,当晚,姜璇发起烧来。
这次,大夫人终于找到了由头,将她身边侍候的人都关了起来,安排了其他的丫鬟服侍姜璇。
唯独彩云被留了下来,大夫人看着彩云,“当时将你派过来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彩云低垂着头,“记得。”
大夫人冷哼了一声,“记得你怎么不办?嗯?”
彩云道,“夫人,您当初让奴婢好好侍候大姑娘,奴婢虽然不是贴身侍候,可只要是姑娘的吩咐,奴婢都是照办的。”
大夫人意味不明的盯着彩云,看了眼躺在床榻上昏迷的姜璇。
一年前姜璇回来的时候,带了两个丫鬟,后来她特意挑了个彩云送进来,只是,姜璇一直安安分分的,开始彩云还会报一些消息过去,可都是鸡毛蒜皮的,大夫人不耐烦听,就让彩云有大事再去禀报。
否则频繁去正院,尾巴容易被姜璇抓住。
她道,“你知道就好,好好照顾她,别出什么事,这会是你得到重视的好时机。”
大夫人虽然讨厌姜璇,可姜璇也是她用来联姻的一个筹码,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不想担苛待继女的名声。
早知道这样,姜瑜去接她回来的时候,就不应该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