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能不能别老这么盯着我看,我可真的要以为你对我有意思了。”彭彧忽然说。
那抹戏谑近乎灼眼,让他仓惶地收回了目光。李祎紧紧攥着麒麟角,不觉手心已是一层薄汗。他只觉自己从未像今天这般动摇过,可他的人仿佛被一劈为二,一半在动荡惶恐中坐立难安,一半又被肩上的责任压得动弹不得,只能像背着石碑的赑屃撑住自己坚硬的壳,一刻不停地迈动四肢向前走去。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嘴唇开合,终是未言一字,随即慢慢转身,几乎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间。
没有看到彭彧轻轻抬了抬唇角,勾起一抹半苦不涩的笑,瞬间又重重地垂落下去,化作无声的叹息。
这天早上,整个安平突然热闹了起来,彭彧被喧闹声惊醒,推开窗子一看,只见百姓们拖家带口地往出城方向而去,一问才知道今天正是七月初五,安平这个月祭河神的日子。
他打了个哈欠,简单拾掇了自己,一行四人离开客栈,随着人流往渭水方向而去。
安平处在渭水南岸,行至渭水,已几乎出了安平境内。河边有一处渡口,河岸已早早围满了人,彭彧借着白天绝佳的视力极目远望,看到一队打扮怪异的人缓缓走上渡口,每个人的面具都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遮严了脸,看不清具体样貌。
李祎扣着他的手腕,不知用了什么妖法,竟从拥挤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几人在靠近渡口的河道旁站定,九渊附在他耳侧轻声说:“王,这几个都是凡人。”
李祎点了点头,示意他别出声。
渡口上貌似“祭师”的人面朝河道行着繁复的礼节,嘴里念念有词,弄得跟真事似的。龙王十分不屑地一挑眉,愣是没看懂这礼节到底表达的什么意思,却见那几人忽往后退了一步,向河心方向躬身,似乎在“请”什么东西。
辰时已到,自上游缓缓而来五叶小舟,撑船之人亦以面具遮脸,每只小船上都载有一对童男童女,看上去只有不到一岁的年纪,却非常乖巧地跪坐,丝毫不哭闹。
李祎皱了皱眉,只感到握着的那只手挣动了一下,只好以更大的力气握紧。彭彧低声说:“这些人就这么看着孩子死吗?那些孩子的父母也在人群里吧?”
话音才落下,围观的百姓不知是谁起头,纷纷跪倒在地,十分恭敬地朝着小舟拜倒,嘴里喃喃念着“乞求平安”“乞求丰收”一类的字眼。
一时间只剩下他们四个还站着,两条龙自然没有跪拜的道理,而彭少爷素来不信佛不信教不信天上掉馅饼,双手环胸地往那一戳,吊儿郎当地抬着下巴,瞬间收获了无数怒视。
他欣然接受着众多愤怒的“注目礼”,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幸好眼神不能杀人,否则这位唯恐天下不乱的少爷只怕要被凌迟三千刀,血染安平大地。
五叶小船缓缓从眼前飘过,正在此时,上游的河面上竟出现了第六只船,同时身后的人群里一阵骚动,只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喊:“放开我!你们为什么要抓我妹妹!不是已经有十个了吗,放了我妹妹!”
第六只小船四平八稳地从河面上驶来,船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看上去比别的孩子都大一些。她睁着一双茫然无知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骚动的来源。
李祎瞬间眯起双眼——这孩子不是一具躯壳,她是正常人,有灵魂!
百姓们都匍匐在地,骚动的源头就格外扎眼。彭彧扭头望去,远远看见两个戴面具的人扭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那男孩似乎是个小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让他觉得非常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