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辛见他态度坚决,就不再坚持结账了。
走出火锅店,陈航戴上帽子,说道:“你回哪儿?”
尤辛说:“先回单位报个道,如果没啥事我再回家,明天正式上班。”
“这么积极,不休息两天?”
尤辛说:“比起那些医护工作者,我一点都不累。”
不知为什么,陈航感到尤辛的确变了,变得善解人意、通情达理了,如果上次那场剐蹭事故发生在现在,他敢保证,尤辛肯定不是上次那个蛮横不讲理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一笑。
哪知,他的笑被尤辛捕捉到了,她问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陈航说:“你说得没错,我笑你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我在想,半年前,你如果是现在这样的处事态度,那次剐蹭事件不会让我费了那么多口舌,我现在都能清晰地记得你当时有多么的蛮横不说理。”
尤辛的脸红了,她说:“人总会变的,那时,我认为全世界都该是我的,所有的人都该捧着我,现在,我被捧的人摔在了地上,经历过身心疼痛的人,不会再向外被捧的那个高度了,俗话不是说,捧得越高,摔得越疼。”
陈航冲她竖起大拇指,说道:“你真的顿悟了!走,上车。”
尤辛说:“不用了,雪天路滑,另外,你还要工作,我正好在雪地里走走。”
陈航见尤辛坚决不用他送,就说道:“好吧,那就……再见。”
突然想起他曾经跟她说过“不要再见”的话,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笑了。
那天中午,陈航意外地请尤辛去街头的一个火锅店吃了一顿火锅,至此他才知道,尤辛的妈妈已被判刑,他的爸爸被降职后调离寈州,回到省方志办当了一名普通干部。
至于她本人,也随爸爸调回省城,被分到一家街道卫生院当一名普通的办公室工作人员。
陈航不想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只想知道她是怎样度过人生这道难关的,就问道:“这半年多,想必你已经调整过来了,不然不会主动报名参加支援贫困山区医疗队。”
尤辛说:“这还要多亏了宝山寺的常净大师的开导。”
“和尚?”
尤辛点点头,说道:“他不只是一个和尚,还是一个智者,人生的智者。他是联系俗世和佛间的使者……我后来才知道,常净大师也是从凡间出家的,他的境遇和我几乎一样,如今,他把自己交给了佛祖,我也想把自己交给佛祖,就天天跪在宝山寺念经,常净大师不收留我,我就自己剃发,七七四十九天后,我终于在他的劝说下离开了宝山寺,重返生活,那段时间,也是自我反省、心灵自我洗涤的时间,我明白了许多、许多……一切浮华都是过眼云烟,只有通过自己努力、正大光明得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在宝山寺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陈航静静地听着,他们中间隔着一个沸腾的鸳鸯火锅,一半是荤,一半是素。荤的归陈航,素的归尤辛。
他举起水杯,说道:“来,边喝边吃边讲。”
陈航跟尤辛碰了一下水杯,他给尤辛的那半边火锅里放了两种菌类,给自己这边放了肥牛。
尤辛说:“我的故事基本讲完了,大致情况就是这样。”
陈航用一柄小漏勺,给尤辛捞着火锅里的蘑菇,他也将自己这边煮好的肥牛放在碗里,说道:“参加医疗队去山区是不是很辛苦?”
尤辛吃了一点蘑菇,放下筷子,说道:“体力上的辛苦不算辛苦,比我这半年来精神上所受的苦差远了。”
如今,世态炎凉,尤辛家以前在高位,全市人民都会仰止,如今,阶下囚的妈妈,卸职的爸爸,还有她这个沦为普通工作者的公主,精神上的打击和心理上磨难,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陈航说:“看你的样子,好像凤凰涅槃了?”
尤辛微微一笑。
陈航感觉她笑得很有云淡风轻的意味。
尤辛说:“从思想到精神,的确有涅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