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126年,七月十四号,晚。
天狼星下了一场雨,冷月逼走暖阳,将江家园林朱红色的大门镀上了一层银辉。
江家的管家站在门口,拿着手里的光脑看定位,半透明的蓝色屏幕上显示着来客的悬浮车已经到了五百米外,管家匆匆关了光脑,抬头挺胸,迎接江家大少爷以及大少爷的尊贵客人。
手指刚想捋过领带,管家突然听见身后一阵喧闹。
管家一回头,就看见几个从外面领回来的少爷正嘻嘻哈哈的围着一个人推搡,偶尔还会伸出手打一下,被推搡的那个抱着肚子在跑,跑的慢了,脚下一绊,摔着滚了出来,滚动间,对方一昂头,露出来一张昳丽的脸。
这一幕太没教养了,看得让人蹙眉。
这群外面来的私生子就是上不了台面。
管家沉着声打断了他们:“少爷们怎么又在欺负江离少爷?”
那些小少爷们被一个管家用不太尊敬的语气问话也不生气,只是齐刷刷的回答:“我们在帮他训练呢!”
期间也有人稀稀拉拉的喊:“说不准再打一顿,他那精神海就开了,他就能有精神体、不用了去给别人冲喜啦。”
管家在心里骂了一声荒唐,欺负人就欺负人,扯这些理由干什么?
这要是平时他肯定要多说上几句,但眼见着贵客要到,管家只好匆匆摆手:“几位少爷快些回去,大少爷要回来了。”
江家大少爷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冲,尤其不待见他们这些从外面来的私生子,几个人赶忙跑开,唯独剩下地上那个人在慢慢的爬起来。
人群一散,他身边就显得寂静空旷了些,身上的泥土和脚印越发明显,他垂着头,脖颈后一小块圆骨微突,脸上带着一抹红痕,他太白,所以那一抹红越发显得触目惊心,他的衣颈被人撕扯过,狼狈的掀起来一个角,露出脖颈下一片白色的锁骨,人像是被打傻了,听到动静后愣愣的抬眼看过来,那双眼清澈见底,像是雨后青山的小溪,里面盛着无助和彷徨。
管家知道他人笨反应慢,所以耐着性子重复:“江离少爷,快走,大少爷要来了。”
管家话音刚落,原处就传过来一道嚣张的引擎声,一辆悬浮车从远处风驰电掣而来,擦着管家的肩膀,重重的撞向了还愣在原地的江离!
腥风扑到脸上,江离可算知道跑了,他惊恐地退后了半步,冷不丁一脚踩歪滚到了地上,那辆悬浮车在他的头顶呼啸而过,又猛地停下,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军校校服的少年人,他下车的地方正好在江离身边,大概是嫌江离碍事,他直接一脚踹过去,将江离踹的滚出两圈。
“哪儿来的废物东西,敢挡我的路?”江家大公子江合语气不屑的骂道:“江离,找死啊你。”
江离被踹的瑟缩着滚远,狼狈的爬起来,顾不得其他,手脚并用的要跑,江合本想再补上一脚,但是却听见了悬浮车门打开、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江合的这一只脚就匆匆收回来,回头喊了一声:“霍队。”
那时雨雪纷扬,下来的人身穿一套黑色帝国军校作战服,笔挺修身,硬挺的黑色特质布料下是线条流畅的肌肉曲线。
那人轮廓利落眉目锋锐,一身气场又冷又戾,神色略显冷淡,一双瞳孔微微立着,看人时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与他对视久了让人凭空觉得脊背发凉。
这位就是江合费尽力气请来的贵客,sss级单兵,霍家独子——霍启。
雨雪落到霍启笔直的肩头与微卷的眼睫上,他随手关上门,目光恰好扫过远处。
他正看见一抹身影从车旁跑过,像是只受惊了的小白兔,怀里像是抱着什么东西,逃跑时拼命护着,他的裤腿摔得向上卷起,露出一小截脚踝,脆生生的白里透着粉,在雨雪中晃了下霍启的眼。
“是我家养的那群杂种。”江合见他多看了一眼,以为他不高兴自己刚才故意开车上来撞人,连忙解释道:“都养在外院的,没什么规矩,我就是教训教训他们。”
但霍启却好似只是随意一看,并没有放在心上,随意颔首算给了回应,转身就抬脚进了江家园林。
江合匆匆跟上。
进门时,江合狠狠地瞪了一眼管家,管家默然的垂着头,跟着迈进了朱红色的大门。
这扇阔气大门后,就是根深势大的江家。
江家是天狼星是有名的土矿主,手底下起码十几座矿石,江家家主平生最爱的就是挖矿和睡美人,一来二去孩子就搞出来一大堆,全都一股脑的塞回江家,给江夫人来管。
江夫人又是个怂包,对自己丈夫的花边行为只能默默忍受,然后把一股气都发在了这群孩子身上,所以这群私生子的日子都过得很不好,当然,过得最不好的还要数江离。
因为江离出身存疑,还没有精神体,所以他这辈子都是个废人,但偏生他又长得好看,江家夫人琢磨着不能白养,干脆就下了最后期限,如果江离在四月一日以前还没有精神体,就将江离收拾干净,打包直接送去联姻。
据说是要嫁给一个爱玩虐美少年的阳痿老男人,这大概是江离对江家唯一的价值了。
——
从江家园林门口跑回了自己住的偏远小屋,江离浑身都被雨雪浸透了,衣衫冰凉的贴在身上,将身上的伤口浸的火辣辣的疼,他顾不上伤口,飞快地将兜里的东西一股脑的全都掏出来,堆放在桌子上。
红色的砂石,一把小刀,一把星币,几根毛笔,一个感应磁场的磁场针,还有半罐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以及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温柔的女人脸,江离呆傻傻的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无意识的呢喃了一声:“妈妈。”
江离其实不是江家的孩子,他的妈妈大概在江离六岁的时候病逝,据说病逝之前靠着以前的一点微薄情谊,恳求着把江离送到了江家照顾,勉强挂了个江姓,反正江家孩子多了不愁养,江家家主也没放在心上,随手就把江离给收了。
因此,江离在进江家的时候是没做亲子鉴定的,因为江家家主默认江离不是他的孩子,他明面上叫江离,但是户口还是在自己妈妈哪里,并不算是江家人,所以江离在江家受到的欺负最多。
六岁以后江离就来了江家,在过后的十几年,他都在江家长大,由江家人安排,读书,进帝国军校——进帝国军校是江家人唯一的出路。
如果他能觉醒出一个不错的精神体,那他可以在毕业之后由江家安排个去处,以后安心做他的江家旁系,但是他没有,所以他变成了一个弃子,用了就丢,没人会心疼。
今年高考,江离报考了军校,七月十六号开学日,像是江离这种没有精神体的,去了军校不收。
所以江夫人打算直接在七月十六日之前让江离直接不念,去联姻,废物嘛,就该物尽其用,嫁个人正好用来还江家栽培他的恩典。
江离不想联姻,唯一的办法就是能获得精神体,去进入军校。
在江家这么多年,他想方设法吞吃过无数廉价药剂,因为他不是亲生的,所以江家不给他好东西,他的精神海目前还是毫无反应,所以江离剑走偏锋——他要献祭邪神。
传说中的邪神是一种特殊的精神体,会剥夺献祭者的生命力,或者是身体的某个部分,来满足于人们的欲望。
雨夜之下,江离拿起锋利的小刀和那罐血,遵寻着磁场针的方向,开始在江家寻找最适合召唤邪神的地方。
——
江家对战场内,霍启第十三次将江合踩到了地上,江合满头大汗像是条死狗,霍启上半身的作战服扔在地上,一滴汗水从他的墨色发间落下,顺着下颌淹没到了脖颈间。
他们没动用机甲和精神体,只是单纯用□□互殴,霍启的每一拳落下时,江合的骨头都跟着发抖。
“霍队,我,我不行了。”江合颤巍巍的举起一只手来,做出投降的手势来,他极端慕强,对自家那群私生子凶神恶煞,但对霍启十分信服,摇着尾巴当霍启的跟屁虫还以此为傲,一边投降一边说:“霍队,你今天住在我这里吧,帮我练一练精神体,我进军校的时候想进你的小队。”
霍启收回了踩着江合的脚,却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单手拎起地上的外套转身要走。
见他没应,江合急躁起来,却又不敢继续追问,他眼巴巴的跟在霍启身后走了两步,终于听见霍启说了一句:“明天练精神体对打。”
江合兴奋地直跺脚,高声应了一句,又听霍启说:“我自己回,别跟着。”
从江家训练场里出来时雨雪已经停了,空气潮冷,刺骨的北风吹散身上的燥热气息,霍启步伐平缓的走在江家,他想从大门离开,却在经过一处时嗅到了些血腥味,以及一些断断续续的奇怪声音。
那声音从远处的花园里传来,像是有人在念古老的童谣,带着奇怪又好听的韵律。
深夜的江家花园静美的像是一幅画,远处有皎洁的月光照下来,雨水从花枝上落下,在地面上汇聚成蜿蜒的水流,霍启步伐一顿,冷眼看向花园,错开两个身位,透过花枝,远远地向远处一望。
江家的花园枝叶繁茂,一片艳丽到旖烂的红色中,霍启看见了一片刺眼的白。
白的像是深海明珠,在月光里闪着冷白的水光,从光滑的脖颈到赤着的、蜷缩起的脚趾,无一不是娇媚的颜色,明明是一团软白,却比满地的红玫瑰更加夺目。
霍启那双线条锋锐的蛇瞳缓缓眯起。
深夜花园,在玫瑰丛中跪着一个赤着的纤细少年,一切都如同梦境一般。
恰在此时,那人动起来了。
他像是在跳某种祭祀的舞蹈,纤细的腰肢像是猫儿一样灵巧的扭动,霍启一眼扫去,喉头都跟着发干。
他从未见过这样清幽而又色气的画面,他被画中的人击中了。
暗夜下的花园被远处的月光照出了一个下暗上亮的倾斜的角度,那双赤足在玫瑰中起舞,从昏暗中跳向月光,先是莹润的手指,然后是纤细的肩膀,然后是单薄的胸膛,纤细的腰肢,以及微肉的大腿。
最后转过来的,是一张无辜而又艳丽的脸,他的头发胡乱的贴在脸上,脖颈上一片肿伤,月光打在他清澈的眼底和带着伤痕的身体上,纯洁与旖旎交缠,画出一幅冰肌欲骨。
他的舞蹈像是一种无声的邀请:来占有我。
霍启呼吸骤然沉重,被深藏在骨血中的破坏欲和劣性本能如野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
而江离并没有看见霍启,他虔诚的跪下,像是祈求神明降世的圣女,举起了他的匕首。
直到这时,霍启才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江家被所有人随意欺凌的废人庶子,唱的是呼唤古老邪神的童谣,顶着一张天真纯情的脸,干的是让人啼笑皆非的蠢事,甚至还为了请什么邪神而跑到花园里跳舞。
这世上要真有邪神供人驱使,哪儿还轮到他来请。
霍启舔了舔发干的唇瓣,眼神幽暗的在他的腿间意味不明的停留片刻,继而动了动手指。
一条巨蛇的虚影从霍启的身后浮起,悄无声息的游动到江离的身后,吐出了一团黑雾。
——
视线瞬间变黑的时候,江离整个人都是傻的,这是他走投无路的尝试,他在进行仪式的时候心里还是半信半疑,没想到真的能召唤出来!
四周一片黑,他什么都看不到,一时竟害怕的忘了动,脚趾发僵的蜷缩起来,紧紧地抓着地面,但下一秒,他的手臂突然被捉住,整个人天旋地转——他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摁在了地面上!
他的脸贴在潮湿的泥土上,整个人狼狈的趴着,莹润的脚趾沾染上被踩烂的红色花瓣,汁水将他的肌肤润的泛红,下一秒,他的脚趾一热,像是有一只大手重重地捏了一把他的脚,让江离浑身一颤。
“你的愿望是什么呢?”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带着浓烈的蛊惑意味,轻飘飘的钻进了江离的耳朵里。
恍惚间,江离感受到了身后的温度。
邪神的身上...唔,好烫。
——
江离被烫的缩了下身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磕磕巴巴的说:“邪、邪神大人,我的愿望是,想要精神体。”
无论是什么精神体,有一个就好,他就再也不是废物了,也不会被送去联姻了。
从鼻腔内发出的细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安,好像自己提了一个多离谱的要求似的,霍启听得好笑,恶劣的拧了一把江离的脚趾,成功换来了江离一声哭腔。
真是个没脑袋的蠢货,都敢召唤邪神了,许个愿却只敢许这么小的。
“我可以献上我的身体。”没听到邪神的回应,江离眼眸湿红,吸着鼻子说:“我的手脚都可以,我剁下来给你——啊!”
江离的话还没说完,他的小腿上就传来一阵剧痛,邪神似乎很饿了,粗糙的手掌捏着他的骨肉,急不可耐的在他身上收走了利息。
昏暗之中,江离好似感受到了邪神那浓浓的恶意,灼烧般的浇在他的身上,似乎在想如何将他吞吃入腹。
是要从腿开始吃吗?
江离开始发抖,耳后一沉,然后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这么晕了过去。
江离做了一场荒唐的噩梦,梦里的邪神是一团黑雾,绕在他身边随意侵入,逼得他哭叫求饶也不停,他在梦中哭的太多,醒来时就见到天光大亮,他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单薄小破床上,身上的衣服还穿的好好的,他坐起身来、阳光刺到眼皮上的时候,都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他昨晚不是去拜邪神了吗?怎么一醒来是在自己的床上?
江离那双漂亮的鹿眼茫然地环顾了一圈自己的小破屋,最后又盯着自己的四肢看,胳膊腿儿一个都没少,最后他又扒开自己腿上的裤子,这才看见了——一个牙印。
是人的牙印,深深地烙印在他莹白的小腿上,隐约都能见到青紫和血迹,血丝绕着牙印,像是一朵血花印在上面,勾勒出旖旎的形状。
江离傻傻的伸出手指头摸了一圈,哎?牙印!昨晚上不是做梦!
真的有邪神!
邪神怎么没吃了他的腿呢?是嫌不好吃么,啃一口又不啃了?还怪挑食。
邪神有牙哎,邪神生前也是个人吗?
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在他的小脑袋里面乱窜,他才刚想到这里,门外突然被人砰砰踹响,有人在门外拖长音调,阴阳怪气的高声喊着:“江离,出来训练啦。”
江离戳着伤口的手一抖,伤口太疼,把自己戳的倒吸一口冷气,他这才记起来自己昨晚许了什么愿——他的精神体呢?
邪神咬了他,收了他的“钱”,怎么还不给货呀!
见江离不开门,门外的人敲得越发凶了,一边敲还一边高声讥讽。
“江离,你该不会又要偷懒吧?哥哥们也是为你好。”
“不开门我们可要闯进去了!”
单薄的木门拦不住冲进来的人群,就像是江家表面上的家规束缚不住暗地里的恶意一样,欺软怕硬是埋在江家人骨头里的劣质品性,这群从外面接回来的私生子被别人欺辱过后,再去欺辱别人,踹开门的时候,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狩猎之前满怀期待的笑容。
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躲避不及、一脸慌乱的江离的时候。
江离在江家是最弱势的那一个,不仅因为他不是江家的孩子,还因为他似乎天生不懂得反抗,又笨又蠢,被欺负了还会哭,然后又会引来一阵笑声。
把江离欺负哭似乎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情,哭起来的江离眼眶通红,眼睫毛都湿漉漉的黏在一起,大概是被他们这么多人吓怕了,江离急急地倒退了几步,竟然说起了疯话。
“你们不要过来!我有精神体了!”江离的声音又细又急,尾音颤巍巍的冒出来,像是小猫儿炸毛一样抖:“我会打你们的!”
片刻的寂静之后,除了江离以外,木屋里的人都哄堂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