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文叔,师弟前些日子还给老夫写信,推荐你卒业之后去老夫帐下。老夫忙着在外边带兵,还没来得及给他回音,没想到他就已经去了。”孔永也不希望自家师弟的关门弟子变成废物,也紧跟着继续大声补充,“你如果想让他高兴,就该振作起来,尽快恢复好身体,然后跟着老夫去建功立业。等你将来真的做了执金吾,别人提起你是许大夫的弟子,师弟在泉下,肯定也觉得脸上有光!”
这几句,依旧是善意满满的好话,然而,刘秀依旧一个字也无法往耳朵里听!
师父没了,把他亲手送入太学,三年多来像父亲一样教导着他,督促着他,保护着他的师父,没了!他刘秀又成了没父亲的孩子,他在长安城内,除了马三娘之外,又没了任何亲人!
“刘秀,我知道你想报仇,可你如果这种模样,仇人肯定弹冠相庆!”实在不忍看刘秀继续像个行尸走肉呆坐,扬雄果断提高了声音,来了一记“猛药”。
“报,报仇?!”刘秀的眼睛骤然一亮,宛若瞳孔内突然出现了两把钢刀。
报仇!师父是听闻了自己遇袭的噩耗给硬生生急死的,而出手袭击自己的,是平阳侯府,还有五经博士阴方这个衣冠禽兽!按照大新朝的陋规,即便案子查到平阳侯府,主谋王麟也可以全都推在一记死掉的管家王瑞头上。一句“刁奴背主行事”,就能让平阳侯府轻松过关。而小荷已经被灭口,阴家这边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再指向阴方,这个幕后主谋,早就将他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所以,此刻,无论如何,都不是哀伤的时候!国法不入豪门,布衣之侠可入。君子可复百世之仇,不问早晚!
“子威兄生前对你寄予的期望很高,你切莫辜负于他!”被刘秀眼睛里的刀光给吓了一大跳,扬雄来不及后悔,只能因势利导,“匹夫持剑复仇,只能流血五步。拼得玉石俱焚,而仇人却不止一个,余者拍手相庆。君子复仇,则可以国法为剑,将仇人尽数诛灭,自身却不损分毫。我大新正值用人之际,你又年纪轻轻就名动长安。有孔师兄为引路人,将来出将入相,并非妄想。到那时,想要将仇人尽数绳之以法,应该易如反掌!”
“文叔,马上就要卒业了,你千万不要胡闹!”孔永不明白扬雄的话风为何一变再变,却隐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杀气。警惕地皱起双眉,沉声补充,“如果许子威的弟子不能卒业,岂不令他也跟着蒙羞?至于报仇,皇上因为大黄弩的出现,已经命令执金吾严盛接手此案,一查到底。以他的家世背景和性情,肯定不会让袭击你的人,轻易漏网!”
也许是二人的话语终于起了效果,也许是刘秀自己忽然想明白了。少年人的眼睛里,杀气迅速消退,代之的,则是平素常见的明澈与灵动。挣扎着又做了个揖,刘秀低声回应道:“多谢祭酒,多谢师伯!学生明白了。学生定然不会辜负两位的好意,也不会辜负恩师教诲。”
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又从胸口处传来,令他额头上青筋乱跳。然而,他却坚持着将礼施全,同时继续低声补充,“学生此刻伤重,无法前去给恩师送行,还请两位师长,多多操劳。学生眼下无以为谢,只能再说一句大话,他日若能出人头地,定不忘师长今日之德,十倍相报!”
第九章虎兕出柙谁之过
当他从昏迷中再度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
屋子里光线很暗,分不出是青晨还是黄昏。寒风卷着雪粒,不停地敲打糊满厚箬竹叶的窗口。一点灯火如豆,随着风声在屋子内跳动,跳动,照亮床畔一张张焦急的面孔。
“士载,告诉我,我师父是怎么死的?是不是,是不是被我拖累而死?!”根本不给众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刘秀迅速从被子里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邓奉的胳膊。
“我,我,我不太清楚!”邓奉虽然平素跟他没大没小,然而按照真实辈分,却只能算是他的外甥。因此到了关键时刻,根本没胆子逃避。只能低下头去,结结巴巴地回应,“你,你不要胡思乱想。他,他老人家,应该,应该是寿数到了吧!他,他老人家的身体你也清楚……”
“胡说!”刘秀猛地一抬上身,直接坐了起来。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射出了刀子般的目光,“师傅的身体已经有了起色,怎么会突然间油尽灯枯!他是因为担心我而急死的,是不是?他是受我拖累而死,是不是?!士载,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你告诉我,告诉我一句实话!”
“不,不,我真的不知道!”邓奉怕扯动了他身上的伤口,不敢用力将手腕挣脱。只能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含着泪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那几天一直守在你身边,没去过任何地方。后来,后来……”
“文叔,节哀!”一个柔和的男声,从门口处传来过来,让邓奉如蒙大赦,“令师过世之时,老夫恰巧在场。他并非因你而死,他,他确实病得太久了,耗光了体内的生机!”
“闻听师弟去世的噩耗,老夫心里也宛若刀割!”紧跟着,另外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哀痛,“但是,如果你这个关门弟子再有个三长两短,师弟下即便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难瞑目!“
“祭酒,孔将军,学生这厢有礼!”
“见过祭酒,见过孔将军!”
”不知道祭酒和将军莅临,学生未能远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