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那个过去,是他在人贩子的车上、船上,听那些同样被拐卖的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拼凑想象出的,根本就不是真的。
也许,他是扎太多针,吃太多毒物,脑袋坏掉了,产生的臆想。
一个小小年纪,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怎么可能是出生书香门第,受君子六艺,浩然正气熏陶?
一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就毫不犹豫,踩着同类的尸骨,对着仇人卑躬屈膝的人,怎么可能是尊贵的簪缨之家的公子?
所以,一定是弄错了。
他平静的,微笑的,淡漠的说。
对面,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眼神幽亮凶狠又无神的真一,依旧牢牢的抓紧他的手,保持着最远的距离,盯着他。
又一阵汹涌的痛意灼烧着他的灵魂,恍惚中,陆清离感觉自己神魂离体,他悄然咬了一下舌尖,利用那点痛意,勉强凝住散乱的精神。
“我刺激经脉,冒着无数次生死难关突破,暗地里勤练十二年,才有将那个人斩落的能力。期间,笼络、培养了很多追随我的药人,也不动声色打压害死了很多发现我的秘密,妨碍我计划的人。我这样的人,自然是有什么结局都受着。
我活了28岁,前半生无人爱我。师父的红粉知己,见我颜色,固然贪慕,该推我去死时,也不曾多一刻犹豫。十年前神无岛叛乱,我斩断师父一双腿,逃亡江湖,一路困厄险阻,苟延残喘,当时的淼淼、沈月之流,可不是后来那副深情的眉目……”
疼痛影响了他的神智,他的眼睛也茫然浑噩起来,一阵一阵的发着抖,痉挛着,只觉得死亡的阴影扼住他的咽喉,要将他溺毙在浓稠的黑暗里,而他却再也无力挣扎。
但那双手紧紧的,吃痛的抓着他,丝毫不放。
他也不知为何反手抓回去,一点点从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摸索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做到这一步?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两个孤独防备的灵魂,在黑暗冰冷的洞穴里,在外面寒冷苍凉的埋骨雪域下,紧紧抓着彼此的手,不断的在生与死之间徘徊挣扎……
“你看到了?听到了?”
陆清离把真一弄出床底,为她解开穴道。
侍女悄无声息的拖走了淼淼的尸体。
他从门口那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哪怕她终于掉入他的陷阱,乖乖走入死地。
哪怕她倒地,死不瞑目。
他都再也没有兴趣看一眼。
那声满足的叹息,仿佛一只大妖进食完祭品,最后的餍足。
食物,便死得其所了。
真一那身新嫁娘的衣服被死去的淼淼剥走了。她白色的里衣在床底下滚了一圈,虽然凌乱狼狈了些,却没有沾到多少灰尘。
目睹了那样惊悚的一幕,此刻被陆清离问及听到看到了什么,一般人恐怕就要两股战战了。
请支持晋江唯一正版,作者千字只拿15分被小心的一点点剥开的衣物,露出触目惊心的糜烂刀伤,从上而下,斜着劈入,几乎将这个纤长瘦弱的女孩子劈成两半。
好在弯刀的造型,虽然两头伤口极深,甚至剜出了皮肉,但到底没有劈断中间的脊椎骨。
按理来说,弯刀本身会勾住她的骨肉,把她拉回去。然而她在最后关头,挣脱勾住的骨肉,快速用伤处跟弯刀相撞击,才得以借力加速遁走。
只是,这样的当机立断,强行的二次伤害,导致伤上加伤。
不知是伤口太痛,还是流血太多引发的不适,趴在石头上的少女,紧紧的闭着眼睛也痛苦的蹙起眉,左手向后无意识的摸索着什么,沙哑的喉咙里忍痛支离破碎的喊着:“阿离……阿离……”
来不及多想,陆清离立刻回握了那只手:“我在。”
少女便含糊的说着无意义的字眼,安然的平静下来,陷入重伤昏迷。
只有那只手,死死的抓住他的,没有一丝松懈,仿佛那是比她命还重要的东西。
陆清离死死掩着嘴,压抑偏头轻咳了几声,又急忙去看有没有吵醒她。见她一动不动的昏睡着,不知道是松一口气还是该担忧的凝视着她,眉头皱起。
好在带出来的伤药还有,但这伤口太深,已经见骨,能侥幸不死已经是万幸,其余实在不敢抱太大希望。
半夜的时候,果然发起热来。
真一却仿佛一头受伤中的狼,烧得糊涂,还勉强睁开了眼睛。
烧红的眼睛幽亮无神,凶光毕露,仿佛咬紧牙关,苦苦支撑防备着周遭的一切危险。
陆清离本来就寒毒发作濒死,全靠意志支撑,全身武功都用不了,如同废人。
从风雪里,苦苦背着她,一步一挨的找到这个山洞。又忍着寒冷,取来雪水一点点给她降温,整个人已然到了极限。
真一醒来胡乱的挣扎,他就毫无力气的倒下了。
他闭着眼睛苦笑的叹息,低声道:“你再这样乱动,我们两都要埋骨这里了。想不到我也有今天。”
真一也不知道是否还清醒,她只觉得有声音在噪杂的说着什么,她整个人却像一颗被打破的鸡蛋,搅拌,摊在热油上,反复煎炒。
唯有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牢牢的抓着陆清离的一只手抵在身前,整个人却跟他保持着距离,就这样,微弓着身子,半趴在垫着披风的石头上。
陆清离已然习惯了她这样,既亲密又极度防备他的态度。
虽然仍是不解。
他偏头看着真一明亮无神又紧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着她咬紧牙关,难受的发出呓语,痛苦的颤抖。
他自己看上去到是比船上时候故意示弱看起来好多了,平静的,镇定的,只是额头微微渗出冷汗。
实际上,身体内部岩浆溶解般的痛苦,却一波比一波强烈。
“你醒着也好,根据我之前的经验,人清醒时候忍痛,身体的恢复力和生命力,要比昏过去强。”他淡淡的,像回忆起什么一样,轻声说,“真的,我可是每一天每一夜的,受了十二年呢。从六岁到十八岁。”
他比真一大了十岁。
他逃离药人的生涯,也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