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语调却像是九月秋末的夜风,表面上和煦清凉,背后却藏着锋利幽冷的风雪。
楚仇离似乎无法再第一时间读懂少年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愣,最后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那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战胜的对手。”
“我想试一试。”只是这话方才出口,徐寒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楚仇离又是一愣,这是一个出乎他预料的答案。
为此他不得不抬眸看向这位少年,试图从少年脸上的神情中看出他此刻的心底究竟在作何想。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于情于理,都是楚仇离利用了徐寒。
虽然这样的利用还未成为既成的事实,但它却正真的存在过。楚仇离对此不止一次感怀愧疚,临死之时道出此事为的便是求一个心安理得。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这时终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少年的回答出乎预料的简单。
“因为你是楚大哥。”
听闻此言的男人脸上的神色微微一滞,随即紧皱的眉头舒展,嘴角上扬,真切的咧嘴一笑。一如当年二人初见。
“其实我并不对此事抱有任何希望,盗圣门的仇人远比你想象中更可怕,我打心眼里的并不希望你真的有一天会遇见他们”
“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压在你身上的注与其说是报仇的资本,倒不如说是给自己的一个念想”
徐寒并不能完全理解楚仇离话里的意思,他沉着眉头言道:“盗圣门的仇人究竟是谁?”
他着实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存在能够让人生出如此的绝望,甚至连一丝战胜对方的奢望都不敢留存于心间。
楚仇离抬头望了望窗外,那里蓝天白云,时不时有飞鸟游弋其中。
然后他张开了嘴,声音有些苦涩。
“你记得在去往玲珑阁时,那场雷劫吗?”
这话出口,徐寒的身子猛然一震,他的瞳孔也在那时忽的放大,看向楚仇离的目光顿时变得诧异了起来。
房门中的气氛因此沉默了数十息的光景。
直到良久之后,徐寒方才再次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你还要做到这样的地步?”
这一次,徐寒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那是一种一如楚仇离语调一般的苦涩。
男人苍白着脸色思索了好一会的光景,方才回答了少年这个问题。
“其实元归龙也好、夫子也好、林守也好,他们都斗不过那东西”
“没人斗得过那东西,可楚某人终究还是要做些什么”
“哪怕明知道这条路是错的路,是死的路,我都得走下去”
“因为只有在路上,楚某人才会觉得对得起师傅,对得起师兄,也对得起自己”
第三日。
当徐寒再次来到楚仇离的房间时,楚仇离的状况已经恶化到了极为严重的地步。
他瘫坐在木桌旁,地上是洒落茶水与裂开的茶杯。
他极力的挣扎,想要站起身子,但这似乎注定只是徒劳。
徐寒见状赶忙上前扶起了脸色苍白的楚仇离,又给他倒满了一杯茶水,这才询问楚仇离的状况。
“楚大哥,你感觉如何?”
中年汉子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言道:“阎王要人三更死,何曾留命到五更,好与不好,又有何差别。”
徐寒默然,他知道,楚仇离的状况,楚仇离自己比谁都清楚。
坐在木桌旁的楚仇离端起茶杯,饮下一口,又侧目看了徐寒一眼,忽的展颜一笑说道:“小寒,再帮我一个忙吧”
依照楚仇离的要求,徐寒去集市上买到了两个骰蛊与数个骰子。
又于晏斩那处借到了几十文散钱,这才回到了楚仇离的房间中。
接过这些事物的楚仇离对着徐寒又是一笑,然后伸手示意徐寒在自己的对侧坐下。
徐寒自然不会去拒绝楚仇离的意思,他坐到了木桌的一侧,神色平静得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终究不复了平日里的嬉笑怒骂,只是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将两个骰蛊摆好,又将手中的骰子一个又一个的放入那骰蛊之中。
这本算不得如何困难的事情,中年汉子却足足用了半柱香的光景方才做完。而他的额头上也因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但他却犹若未觉,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意。
做完这些之后,他将其中一个骰蛊递给了徐寒,又从桌上那一堆徐寒给他的散钱中划出一文放到了自己的身前,再将另一个骰蛊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开始摇动那骰蛊,徐寒一愣回过神来,也将自己手中的骰蛊摇晃起来。
十息光景过后,骰蛊停歇,楚仇离与徐寒同时提起了各自的骰蛊,里面的事物于那一刻展现在二人之间。
楚仇离,三四三。
徐寒,六五四。
楚仇离见状,苦笑摇头,便将那一枚铜板递向了徐寒,然后再次在自己身前放下一枚铜板,抬头看向徐寒,虽无言语,但目光中的催促却让不明所以的徐寒不得不再次摇晃起了手中的骰蛊。
徐寒借来的银钱有足足七八十文之多,每一枚铜板都是一次博弈,而结果都无一例外,楚仇离都是那个输家。
徐寒渐渐明白了些许楚仇离的意图,他的脸上的神色从疑惑到古怪,从古怪到诧异,而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却始终目光平静,淡漠以对,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很快楚仇离便输完了所有的钱。
那时,他将手中的骰蛊小心翼翼的放到了一侧,又一次抬眸看向徐寒。
那是一次约莫百息左右的注视。
楚仇离的目光依然平静,徐寒却有些不适。
他不适于男人此刻的安静,更不适于每一息的流逝都意味着男人离死亡更近一步。
这注定不会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