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还没有睡多一会儿呢,就听到电话铃声一直在响。
我一开始脑子有点儿迷糊,到了后来,突然想起来,我父母这儿的还好,跟我没啥关系,但我家的电话是跟马一岙说过的。
马一岙那里如果有点儿什么事情,我还真得赶紧处理。
所以我一骨碌就爬了起来,搓了一把脸,让自己精神一些,然后走到了堂屋来,接了电话。
我以为是马一岙,或者找我父母的呢,没想到接了电话一听,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喂,侯漠吗?”
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说啊,夏梦?
电话那头的夏梦娇嗔一声,说你还记得我呢?我等了你好几天,结果你也不打我电话,打给你呢,一直没有人接……
我说不好意思,我没有你的电话号码,而我这边都在帮忙办白事,都不在家呢。
夏梦说那你现在怎么在家了?
我说今天出殡上山,都弄完了,我这不是刚刚吃了饭,然后困得不行,就回来眯一会儿么?
夏梦说那你眯吧,晚上的时候应该没事,出来吃个饭吧?
我有些不太想去,就推脱,说我好几天都没怎么休息了,不知道这一觉睡过去的话,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要不然咱们改天?
夏梦立刻说道:“不行。”
说完这话儿,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太过于僵硬,于是赶忙解释道:“我明天可能就要陪领导去羊城那儿参加一个招商会,而你过两天又要回特区了,咱们两个又要错过了。我答应过的事情,不做到,心里面空落落的,很难受的。你来吧,好不好?”
我听到她这般软语相求,心就有点儿软了,说那……行吧,我定个闹钟。
夏梦笑了,说好啊,这样子,我记得你以前挺爱吃烧鸡公的,城北刚刚开了一家金老汉烧鸡公,听说是连锁的,我去吃过一回,环境啊条件啊菜品,都很不错的,要不然咱们就约在晚上八点钟,在那里吃饭?
我说好,没问题。
夏梦在电话那头对我甜甜地说道:“那好,侯漠,今天晚上八点,不见不散哦。”
挂了电话之后,我站在放电话机的柜子前,愣了好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好久没有跟女孩子接触的缘故,刚才跟夏梦的通话过程,让我感觉到心情很愉快,有一种心脏小鹿乱撞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莫非就是……
春天来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就有点儿紧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起夏梦的脸来,还有她黄裙子下面露出来的小腿……
那叫一个白。
我想着想着,有点儿恍惚,而这个时候,我听到外面有人在喊。
一开始我没听清楚,竖起了耳朵之后,才听到有人在叫“兜兜、兜兜”。
起初只是一两个人,到了后来,整个村子,都能够听到此起彼伏的叫音。
我赶忙走出了屋子,走到门口的马路上,瞧见我父亲匆匆走过,赶忙叫住,问怎么回事,父亲一脸焦急地告诉我,说你堂姐的儿子兜兜,不见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宋城这边就活跃着一帮要饭的。
这些人有本地人,也有外地人,打着碗、拄着棒,红白喜事的时候会来闹一闹,说点讨喜话,又或者帮着痛哭一场。
主人家抹不开面子的,就会发点儿赏钱,另外还会管饭。
当然,管饭的意思,是打发点有油水、有荤腥的大菜和米饭,出去吃,马路边,田坎上,总之不能上桌子来。
毕竟这些乞丐穿得脏脏破破,身上臭烘烘的,真不方便挤进来一起吃饭。
我听到了,并不在意,说这些人,给点钱打发走得了呗?
母亲说谁说不是,不过吵起来了,总要有人管的吧?而且那帮叫花子、要饭的讨厌得很,还调戏你堂姐,说什么“女要俏,一身孝”,唱了半首破曲子,不但要钱,而且还要你堂姐亲自送饭,差不离就要大摇大摆坐上桌子来了。
我听到,没有再犹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可不就行了,真当我们九龙湾没有人了?”
我撸着袖子往外走,却没有想到都不用我动手,外面那帮乞丐就已经怂了。
我走到灵堂跟前的时候,一个瞎了左眼的老叫花子恶狠狠地唱道:“瓦蓝蓝的天,黑黝黝的地,叫花子走南又闯北,讨饭没得吃,饿得了肚,消不下气,吝啬鬼的主人家不敞亮,饿死鬼的魂魄不投胎,土地庙偷鸡,臭水沟钓鱼,夹壳佬的主人家哦,你们莫后悔,莫后悔哟……”
这语调古怪,听着不像是我们这边的话语,还带着小曲儿的。
明明是骂人的话语,却偏偏唱得那叫一个欢畅。
我们这边办的是白事,马上就要上山了,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总共三个叫花子在这儿拦路,说着风凉话,听得人恼。
其实这帮人倘若是稍微客气一点,也就没有这种屁事儿了。
对方这么一来,总有几个脾气不太好的年轻人,其中一个,是堂姐侯丽的小老弟。
他因为脸长,又姓侯,在乡间野地里的混混,别人叫他“大马猴”,十七八岁的年纪,火气重,当下就不乐意了,冲上前去,怒声吼道:“给我滚,知道不?不行打死你。”
旁边几个年轻人也都怒目上前,那三个乞丐不敢惹了众怒,冷冷地笑着,又唱起了讨饭歌:
说凤阳
道凤阳
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
十年到有九年荒
咚咚隆咚锵
咚咚隆咚锵
咚咚隆咚锵咚锵咚锵锵锵
大户人家卖骡马
小户人家卖儿郎
俺们没得儿郎卖
身背花鼓走四方
咚咚隆咚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