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欣赏展厅与窗户外部景色的引入与融合。她从立夫认那里得知立正川一言不合就回国的消息时,笑得前俯后仰。
她在私下没什么形象,也不爱端架子,反而调侃立夫人这当妈万分心累。立夫人也痛快,扬言回来打断小军长的狗腿。
两位母亲挂电话前,终于正经一分钟。帮忙劝劝,还是要劝立正川看清楚,什么才是于他有利的道路。
“我要说成熟,您肯定不信。我只是纯粹不想去美国,国内学术氛围也不差,有的是好老师。我能凭本事考一个考大学,为什么非得花钱留学。”
立正川想不通,他觉着季夫人也拎不清。
“那我问你,大学读完之后呢。你要做什么,继续读研,还是出来工作。继承家产,还是自己创业。真想去当流浪艺术家?别做梦了。”
季夫人问得挺有技巧,针针见血,亦不至于伤他面子。
“小川,阿姨跟你说。艺术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流浪打工旅行,这在国际上是犯法的。来,跟阿姨念一遍,犯、法、的。”
“成天拿着工作签满世界跑的人,不是闲得慌,就是忙得慌。再说了,你连留学都不愿去,出国工作肯定不在规划内。”
“那阿姨斗胆来猜一猜,你这么执意想留在国内——是为了某个人?”
立正川大骇,他对上季夫人明亮透彻的眼睛,浑身一震。这种被人看穿的恐怖感,几乎让他下意识想承认。
少年就是少年,年轻是资本,也是缺陷。他们哪敌得过大人的老奸巨猾,稍不慎,便坠入陷阱。
他口干舌燥,竟发不出一个音。满脑子浆糊,想着应该怎么回复。
岂料,季夫人笑得神秘莫测,话风一转,“哎,别紧张啊。你们这年纪也不小了,早恋很正常。只要不乱来,想呆在心仪的女孩子身边,大人可以理解。”
立正川松口气,这你妈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手心冒虚汗,浑身毛孔骤然张开似的。他抹一把脸,讪笑着既没承认,也不否认。
季夫人了然一笑,她知道猜对了。
于是,季夫人不得不摇头,笑得纵容且理解,言辞却颇为严厉。
“早恋很正常,但不希望你感情用事。你处在一个环境,眼界只有这么宽,所以你下意识认为,在你眼前的,就是最好的。”
“知道为什么高中、大学毕业后分手的情侣在多数?因为他们将要去到的,是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认识更厉害的人,结交志同道合者。原先在你眼中的‘最好’,也就变得没那么好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以没有客观条件约束的情况下,大多人是见异思迁的动物。”
立正川作古正经地回答:“阿姨,我的确有个心上人。”
“但我喜欢他,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不会变。”
季夫人眨眼,有些目瞪口呆,她不料这小子居然郑重其事地承诺和自我表白。但她没往深处想,也暂且不当一回事。
小孩的感情,说变就变。好比那六月雨,八月天。一阵一个花样,哪来长情。
敌情打探地差不多,好歹能给立夫人一个圆满交代。季夫人同时也松口气,幸得季元现虽然浑,但不叛逆,又不早恋。算是不操心。
她不喜过多灌输思想,不喜强加教育,便转了话题,继续和立正川聊建筑设计去了。
等三人再度汇合时,是在行为艺术展上。此展名为《荒诞人生》,出品人叫余深。
余深,余生,听起来就不怎么吉利。好似要把剩下的岁月具背在身上,对抗这暴烈人生。
行为艺术展很微妙,看懂之人,常会泪流满面,或惊为天作。志趣不在此者,只觉枯燥乏味,消磨时间。
第三场为《此时永生》,余深一次次摔碎玻璃,再将其用胶水拼合,直到无法寻齐所有碎片。双手伤痕累累,鲜血涌注。
这种近似自残的行为艺术,本身就存在巨大争议。余深的存在,更是争议之一。
“有人说他执拗又温柔,燃烧又冰冷。说他看透荒诞,已翻山越岭去了另一个广阔境界,凡人只能望其项背。这样的褒奖简直不吝赞美之色,估计是真的很迷他。”
季元现自看展回来,一路上叽里呱啦给立正川畅怀倾诉。他没见过那么自由又执着的人,太神奇了。
季夫人在开车,叫他别聒噪,声音小点保持风度。立正川撇头,朝季元现招手,叫他附耳倾听。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季夫人从后视镜看去,季元现神色多变,是与顾惜在一起,都不曾有过的快活肆意。
多亲密。
但好像,亲密得有点不对味。
“我去!居然还是情种,这艺术家真他妈太迷人了吧!”季元现惊呼,完全将老妈的警告眼神抛掷脑后。“不行,我要去搜他的百度资料。我已经是他迷弟了!”
立正川听罢,余光瞄着季夫人,不留痕迹地捏一把季元现的脸。他做着口型:你男友还在这儿。
季元现咧嘴笑:你有本事咬我呀。
车外大雪纷飞,三环堵成红江。白与红交融,穹顶铅灰。天气阴沉,心情却格外好。迟来的西伯利亚冷空气穿越山川湖海,游过城市犄角旮旯。
季元现与立正川笑闹成一团,两人甜蜜时好得不行。吵起啦也惊天动地,季夫人不得不笑着警告他俩:再闹自个儿走回家去!
立正川改口了,叫季妈。其实他挺想直接叫一声妈,就怕吓着季夫人。
两人合并后,做“坏事”容易多了。白天缠在一起写作业,夜晚就缠在床上抚慰对方。他们试过浴室,试过沙发。试过季元现的书桌,亦试过琴盒。
立正川将他弄得湿黏,捂住季元现的嘴。他不要一丝声音泄露,尽管房间隔音效果特别好。